其实,明明知道找故友说和的举动有多么徒劳,惊霜那样的人,被他这样对待后还能心平气和地让他滚,没有当场举剑捅他,就已经足够慈悲善良了。
换做他人,早就感激涕零,羞愧难当,不敢再惊扰她。
然而,饶是一遍遍告诫自己别去做蠢事,明胥还是忍不住,一趟趟、一个个地去找人,怀着微小的期待,想着或许有哪一个旧友能帮他说说情,惊霜一时心软,还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沉默良久,他突然开口,不知道说给谁听,每一个字眼都轻得仿佛要飘散:“当年去雪山时,我确实是太过冲动,总觉得惊霜安安稳稳留在京畿里,又会有什么危险呢?倒是裴欲雪……她爹救过我,那份恩情我不能不报。”
“临走时与惊霜告别,我甚至没有与她多说些话……那时候总觉得世上一切事都尽在我的掌握,南地也不过只是去个几天,等事情终了就能回来,继续与惊霜的婚约……做一对佳侣。”
他以为自己能补救。
再不济,以虞惊霜那时候未经磋磨的性子,她对明胥总还有几分依赖和爱慕,等他从雪山回来,求一求、闹一闹、缠一缠,天长地久死皮赖脸地恳求,总能求得她原谅的那一天。
毕竟年轻时的虞惊霜,总还是柔软心肠,还想着嫁人、生子、糊糊涂涂过完如寻常女子一样的一辈子。
谁知命运捉弄,他一去几千里,对京畿的局势什么都不知道、帮不了。
偏偏就在那时候两国交恶,虞惊霜跌进了红尘里,摸爬滚打一身尘与血,直面了人世间的险恶与权力的更迭——她就再也不能麻痹自己,想着依靠下一个“好郎君”、做一个贵妇人度过余生。
没有男人依靠,她自己去找出路,虽然也吃了很多苦头,所幸结果不错,最重要的是,她再也不用面临被“抛弃背叛”的处境了,她自己永远不会像生命中的那三个男人一样,离弃她自己。
明胥曾经以为,自己错过的只是那一次婚期,他曾想着,解决裴欲雪的事情后,他回到京畿,还可以与虞惊霜有无数长长久久的日子……
他没有想到,虞惊霜再也不需要他了,就像不需要他的爱一样,连同着他整个人,都被她恨不得丢得远远的。
思绪想到这儿,明胥苦笑了一下,垂首不语了。
杯盏升腾起的氤氲水汽中,石侍郎不知道是自己眼花还是什么,她好像瞧见了明胥眼眶红了几分,只是他低头低得飞快,强撑着体面,石侍郎也权当自己没看见,默默移开了视线。
不过,话又说回来。
作为虞惊霜与明胥曾经的共同好友,亲眼目睹了虞惊霜当年因他的背弃而受了不少磋磨……
尽管明胥现在瞧着是真的后悔,被内心苦楚折磨得憔悴不堪,石侍郎唏嘘归唏嘘,内心还是有几分不痛快。
她忍了又忍,还是道:“可是殿下,不是我说你……就算你当年去帮那个、那个裴姑娘了,不得已才丢下了虞娘子一个人。可之后呢?”
“先帝驾崩,虞娘子扶持当今陛下登基,她被那帮嚷嚷着得位不正的老东西为难时,你明明可以回来帮她,只需要你出面一次就足够堵着那些人的嘴!”
她的语气中不自觉带着些微的恼:“可你只给了虞娘子一把破剑鞘!能顶什么用?”
“……剑鞘?你是说那一次……那次她去雪山找我了吗?”
听闻石侍郎的埋怨时,明胥先是疑惑地皱起眉头,像是没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他愣了半晌才又道:“可是,那时候来的不是……而且、而且我当时不……”
说着说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他的脸色骤变,阴沉到了极点,紧紧抓住案几一角的手,已然用力到骨节都泛白。
裴欲雪骗了他。
见他这幅情态,连石侍郎都看出了不对劲,她讷讷着开口:“呃……你不知道?”
明胥脸色难看,久久不说话。
石侍郎见状有点傻眼了,顿了又顿,她委婉道:“最近街市上有几个话本子……很火热。”
明胥抬眼看她,不明白为什么话头突然拐到了话本子上,石侍郎硬着头皮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里面的故事……好像都是讲虞娘子的从前,就是那些、那些爱恨纠葛什么的……”
她说的含糊,明胥却反应了过来,他眼眸闪了闪,从喉咙间艰涩地挤出了几个字:“……是吗,我会去买来好好瞧一瞧的。”
遮掩似的,明胥狼狈地端起茶盏往嘴里送,却叫滚烫的茶汤狠狠烫了一下。
浑然未觉般,他面无表情地咽下了那口茶水,忽的想起什么,放下杯盏伸手进衣袖间掏摸。
“……喔,对了。”他将袖袋中的织锦匣子取出,犹豫着放到两人面前,对着石侍郎踌躇道:“你不愿为我说话……我理解,毕竟惊霜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她不喜欢我,你们贸然为我求情担心被迁怒也正常。”
明胥一手抚在匣子上,犹豫半天才打开,“只是,惊霜的生辰快到了…这个…拜托你只说是从南边寻来的。”
他低声:“别让她知道是我送的。”
石侍郎盯着匣子里的羊脂玉佩,默默睁大了眼睛,对玉颇有造诣的她一眼就瞧出了这块暖玉的价值,虞娘子早年受过伤,腿脚不好,一到阴天就腿疾复发,如果有这块暖玉,对她的身子一定极好。
可是……这种好东西,谁送出去了都能在虞惊霜面前讨个好,明胥自己去送的话,怎么着也能表达出几分悔过的诚意吧?
石侍郎犹豫,明胥以为她不肯帮自己,顿时有些着急,不由得语气中带了几分讨好:“只是顺手的事情……石三娘子,就当是看在我们曾经的情谊份上,求你帮我这个忙。这东西对惊霜身子很好的,只是我、我怕我送去了她嫌弃……”
见他神情焦急,小心翼翼,甚至连“求”这样的话都说出了口,整个人哪里还有贵为王爷的风范?
石侍郎震惊之余,也觉得喉头发苦——当年策马风流、芝兰玉树一般的儿郎,怎么就至于为情所困成这般呢?
若是当年他能冷静清醒一点,早日认清内心所爱,何至于此?
想到街市上那些关于虞惊霜的几个话本子,石侍郎唏嘘,虞娘子的这一桩桩孽缘情债,到底还要折磨多少人?
感慨归感慨,她还是接过了接过了那枚暖玉,明胥见她肯帮忙,一时间欣喜涌上心头,连连道:“多谢、多谢……”
见不得他这样,石侍郎将脸转了过去,淡淡道:“昭王殿下不必这样,在下也只是帮您送过去而已……至于虞娘子会不会收,我也不确定,到时候,殿下可千万别怪我办事不利。”
明胥哪里敢说“怨”,忙称不会,犹豫了半瞬,他期期艾艾开口:“石三娘子,我知晓你与惊霜关系好,曾经……”
石侍郎眉心一跳,立马打断了他的话:“殿下,您别为难我了。”
她苦笑:“换做别的事我肯定帮您,唯独求情这一件……我觉得您还是亲自与虞娘子去说吧,外人能帮的实在不多。”
明胥所有未出口的哀求被这直白的拒绝堵住了,他僵了一会儿,张开口想说什么,看到石侍郎错开的眼神,喉结滚动了两下终究没出声。
也对,他自己都觉得无颜面对惊霜,羞愧地不敢见她,还怎么能强求别人掺合进来呢?
“如此……便也罢了t。”他喃喃,勉力笑了一下,竟显得有些悲哀。
……
失魂落魄地从石侍郎府中离开,明胥不知自己被婉拒后,强打精神又说了些什么,只是当被客客气气送出府后,他站在府门前回望,一时有点茫然。
石婧是他兜兜转转拜访的最后一位故交,也是当年他与惊霜两人关系最好的共友,如果连她都不愿帮自己说和,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春光倾泻,抖落满肩的烂漫明媚。
明胥却在这和煦之中感到遍体寒凉,他想不出如何再去求得惊霜的原谅,好像不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八年过去,物是人非。与惊霜之间,好像……再也不可能了。
思及此,明胥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心像被无数柄利刃绞碎般痛苦。
他受不了,死死咬着牙,只觉得一口猩热自肺腑间猛然涌上,喉头一痒,明胥弓腰呕出了一口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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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上位丨追妻火葬场●
①
姜瑛曾是上京人人称羡的贵女。
她家世低微,却因缘际会得了贵妃青睐,幼时就被指婚给了侯府,与小侯爷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小侯爷骄横、疏狂,却每日都折来花枝送予她,柔情万分,人尽皆知,姜瑛自小认定他作夫君,难免沉沦爱慕,沉浸在彼此相爱的假象里。
直到那一天,到了交换定亲礼的环节,她眼睁睁看着小侯爷伸手,却牵起了她身后婢女的衣袖。
原来他真正的心上人,从来只有那位流落民间、不得已才委身于她做婢女的令仪公主。
姜瑛只是他们二人私下相会的靶子,是阻碍贵妃与亲生女儿相认的恶人。
这么多年,他一直与她虚与委蛇,将她骗得团团转。
②
被侯府退婚后,为了不受人报复嫁给老鳏夫,姜瑛打起精神,决定再找一个能护住自己的好夫婿。
挑来选去,她盯上了刚领圣命、回京不久的那位天子鹰犬。
听闻他恶贯满盈,狠戾残忍,姜瑛不是不怕,可她只想得一息庇护,顾不得那么多了。
所以当成婚前夕,小侯爷打晕仆从、满身是伤跑到她面前,红着眼苦苦哀求她不要嫁时,姜瑛也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
萧从谦戎马半生,做尽了脏事,手上沾过的血不计其数。
他以为自己一颗心早已冷硬无比。
然而,新婚夜,直到搂着怀中累极睡去的妻子,久违的怜惜之情涌上心头:
不枉他一番筹谋,才将她牢牢抓在手心,只是多年欲念,难免辛苦了她。
姜瑛×萧从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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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话本子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昏暗,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呼,明胥一头栽倒了下去,不知天昏地暗、此时何时。
他所不知道的是,正在与此处间隔不远的僻静小院中,虞惊霜正听明衡掰着手指头一一数过明胥这些天的行踪。
“……真难为他,被那么多人下面子也没恼。”虞惊霜漫不经心地边听边笑着道。
明衡眼珠一转,凑近问:“所以虞姐姐,听了这些你什么想法?感动吗?想要原谅皇叔吗?你真的会被别人一通劝说就心软吗?我看话本子里就是这么写的,苦兮兮的女角儿被哄上两句就原谅负心汉了……”
虞惊霜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少看点儿话本子你吧!”
她骂骂咧咧给自己倒茶:“明胥这个浑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上次骂他一顿他就消停了几天,我以为他总算不发癫了,没想到原来是在这儿等我!”
越想越气,虞惊霜一转身,将满脸看戏表情的小皇帝揪着耳朵提了起来,冲着他吼:“你们明家是不是都出浑人啊?想一出是一出的,只有我跟在你们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说!京畿中这些天还传什么了?明胥又给我弄了多少笑话出来?!”
眼看着虞惊霜眼眸中窜起两簇火苗,明衡缩了缩脖子连忙道:“没了没了!他们哪儿敢笑话你呀……”
他委委屈屈道:“还不是你自己让人写了你那三段情缘的话本,然后又大肆传播出去,才让有些拎不清的人偷偷编排你……否则,就凭你这幅凶模样,整个大梁再过五十年也没人敢看你虞惊霜的笑话吧!”
闻言,虞惊霜松开他的耳朵,上下打量了一下明衡,颇感诧异道:“行呀,小衡,真是长出息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写那三个话本子的时候,可是专门避开了所有人的!
明衡慢吞吞揉了揉耳朵,“那几个话本子里写得你太蠢了嘛,我就想查一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编排你,一查,就查到了原稿,那字迹我一眼就看出是你的……”
说着说着,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转而羞恼道:“说起来还都怪你!虞惊霜,你瞒着我写话本儿也就算了,当时我说要严查、禁止这种话本儿损害你形象,你怎么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什么‘供人取乐也无妨’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