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已是酉时,恰巧苏芙过来探望她,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陪苏芙用饭。
苏芙夹起盘中的菜放到裴棠依的碗中,道:“多吃些,怎么见你都不怎么动筷呢?”
她望着女儿略显苍白的脸,担忧问道:“怎么了?我听大夫说你身子恢复了不少,这么脸色还是这么苍白,是伤口疼了吗?”
裴棠依伤到的是左手腕,并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但苏芙还是担心她是因为伤口疼痛,才食欲不佳。
裴棠依不愿让苏芙担心,装作极有胃口地吃着菜肴。
半刻钟后,裴棠依放下筷子,声称自己吃饱了。
苏芙见她吃了不少,放下心来,只是她心中始终挂念着一件事,“虞儿,你兄长有没有说过你何时回去?”
裴棠依不自在地抿抿唇,道:“兄长说我还需要养养身子,就先不回去。”
苏芙神情凝重,“你兄长是男子,你们住在一起有诸多不便之事,还是回来最为妥当。”
裴棠依亦这么觉得,可裴淮不许,她没有别的办法,转移话题问道:“娘亲独自住着会不会无聊?”
裴棠依担心自己不在,苏芙会不习惯。
苏芙笑笑道:“无聊的时候还好有雪儿陪着我,虽然它不会说话,在我身边也算是个陪伴了。”
闻言,裴棠依的眸微微暗淡。雪儿也是因为有裴淮在,才能够带进府。
苏芙自然也清楚这事,道:“也是多亏了你长兄,帮了我们娘俩许多。”
苏芙回忆起前几日撞见裴棠依与裴淮相拥的那一幕,终究是没忍住,问道:“虞儿,娘亲总是将你当作孩子,又因为这么些年都只有咱们娘俩相依为命,所以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教过你。不过现在也不晚,我觉得你与你兄长是不是有些亲密了?”
裴棠依心下一惊,以为苏芙是发现了什么。她慌张抬眼,眸中惊讶过于明显。
苏芙道:“上次我过来见你们抱在一起,可你们毕竟都长大了,都到了可以成婚的年龄,这样有些不妥。”
她温柔看向女儿,“不过后来我想,当时你才被解救出来,内心恐慌所以抱着兄长也是情理之中。你又年幼,有些事情不懂也没什么,只是日后还是注意些比较好。”
苏芙正是因为知道,裴淮与裴棠依并非亲生兄妹,才会有此一言。况且即使是亲生兄妹,有些时候也是要避嫌的。
不过她不会责怪女儿什么,女儿单纯,怕是因为裴淮的多次相救对他产生了依赖之情。
看着女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心下稍松,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先前娘亲同你说过的,请求你兄长之事,你有跟他提及过吗?”
裴棠依垂下眼,避开苏芙注视着自己的视线,道:“有的。”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同你分开,可你一日不出嫁,就有一日的危险,更是不知你父亲会将你许配给什么人家。所以还是早些嫁人,更稳妥些。”
苏芙叹了声气,又道:“还有这次的绑架,若是你成了婚有夫君护着你,恐怕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苏芙的话裴棠依理解,可是经了今日一事,她已经意识到裴淮恐怕不会那么顺利地为她挑选夫君。
苏芙自顾自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裴棠
依脸色的异样。眼见天色稍暗,她也该回去了。
苏芙不舍离开,“你留在这里我还是不放心,想要亲自照顾你,我会同你兄长说,尽快让你回去的。”
裴棠依点点头,露出与寻常别无二致的笑容,目送苏芙离开。
苏芙的身影远去后,她的笑容亦渐渐褪去,面容落寞。
即使苏芙去找裴淮也没什么用,听裴淮的意思怕是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的。
可裴棠依不明白,裴淮究竟是何时变成这副样子的。
明明从前待自己那般温柔,那般和善。
回想着过去的种种,裴棠依只觉心烦意乱,直到晚上临睡前,她都依旧没有缓过神来。
躺在榻上,她睁着双眼看着头顶的绛紫色帐幔,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裴淮的面容。
尤其是她被绑匪欲杀人灭口时,裴淮如天神般解救了自己。
可只几天的时间,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她不再认识她了。
裴棠依疲倦地闭上眼。
自此几日,裴棠依有意识地躲避着裴淮。在裴淮过来探望她时,她都是先敷衍几句,随后装作身子不适,假装要休息后请裴淮离开。
抑或是直接装睡,避开与裴淮的接触。
裴棠依也知道自己的伪装过于拙劣,裴淮定会察觉到她是刻意在躲着他。
可经过那件事后,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裴淮接触,不知该有何种语气同他说话,无法再自然地与他相处了。
因此她将自己缩进壳中,不去面对,姑且还可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裴府会客厅,方临怀独坐于下首的圈椅上,见裴淮进来后,急忙起身上前行礼。
虽然方临怀最近晋升了官职,可到底比不上风头正盛的裴淮,尤其他还是内阁首辅的长子,无论亲生与否,都要给他应有的尊敬。
裴淮淡淡道:“坐吧。”
方临怀坐下后,开始禀明来意,“因为四姑娘之事,我始终惶惶不安,心怀愧疚,不知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我想亲自同她道歉。”
说完,他垂着头,静静等待裴淮的回应。
可许久都没等到声音响起,方临怀抬起头,对上一道幽幽的视线。
方临怀以为裴淮是因绑架那事迁怒自己,“还望裴兄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同四姑娘亲自道歉。”
再次看向裴淮时,裴淮眸中幽深情绪被平静取代,他语气平和,道:“可以。”
方临怀松了口气,“那……”
裴淮道:“只是今日不行,她身子不适,所以早早歇息了。”
“那我明日过来看她?”方临怀问。
裴淮颔首,示意可以。
得了许可后,方临怀心中的大石头落地,没说几句话就要告辞。
走前,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先前拜托裴兄送给四姑娘的首饰,不知道她喜欢吗?”
裴淮挑了挑眉,道:“做工精致,只是奢靡浮夸,过多珠玉堆积在一起,反而显得拥挤,主次不分。”
方临怀听了这话后有些不舒服,那簪子毕竟是他花了大价钱所制的,哪有裴淮说得那般不堪。
心里如是想,可面容却丝毫不能显露,他连连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他抬眼,看到裴淮走到自己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道:“方公子还是先了解清楚我妹妹的喜好,再投其所好吧。”
方临怀应声,告退离去。
方临怀走后,陈万从外面走进来,道:“四姑娘刚用过午饭,正在小憩。”
裴淮淡淡地“嗯”了一声,“她今日都吃了什么?”
陈万一一汇报着,“那道桂花鸡的口感似乎很喜欢,一顿饭夹了好几筷。”
裴淮道:“去吩咐小厨房那边,这几日都准备这道菜。”
陈万应下,正准备去小厨房时,听得裴淮出声问道:“你觉得,他们二人可般配?”
陈万思索片刻,才意识到裴淮口中的他们是裴棠依和方临怀,“依奴之见,方少爷性子儒雅,怕是护不住四姑娘,更照顾不好她。”
陈万抬头看了眼裴淮沉静的面容,福至心灵地补充了句,“只有少爷您能够真正地护住四姑娘,让她免于伤害。”
裴淮不冷不热地扫了陈万一眼,轻微上扬的唇角却暴露了他听到此言的满意。
他大步往自己的居处走去,近些日子裴棠依始终躲着他,二人除了简单的寒暄外,竟如同陌生人一般。
可明明不久前,裴棠依还亲密地攥着他的手,撒娇求他要一直陪着自己。
裴淮早已明确自己内心深处对裴棠依的妄念,而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让他想要裴棠依完完全全地信赖自己。
他不在意二人之间的身份,他只要她同以前那样,她的眼眸中也必须唯有他一人。
即使她现在对自己产生了畏意,他也有办法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
这日夜深,月色皎洁如水,千万滴雨珠自天际落下,顺着檐角飞泄而下,砸在石阶之上,噼啪作响。
室内的床榻之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女子嘤鸣声。
裴棠依被困在了一场梦魇中,眼前似是蒙上了一层白雾,直到耳边听到了潺潺流水声,白雾顿时四散开来,视线恢复清明。
梦里同样是暴雨如注的春日,裴棠依所在一陌生的厢房内,内里布置古朴精致,面前有一铜镜,倒映出女子比现在更为成熟的面容。
忽然有人将她从身后搂住,耳珠被湿润的唇中所含住,含糊不清的言语随之传来,“你说我们这样,他醒来会不会看见?”
透过铜镜可以看到身后不远处的软榻之上,卧于一看不清面容的男子,那男子手臂垂落于外,似在沉睡。
在梦中裴棠依似是附着在了这具身体之中,虽然同样都是她,可她却无法操控这具身体,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要这样,他会发现的。”
声音娇滴滴的,是往日的裴棠依绝不会发出的声音。
“不会的。”灼热的唇瓣在耳垂流连许久后,继而沿着侧颈一路往下。
裴棠依脸颊染着薄红,指尖蜷缩落在膝上,她紧咬下唇,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裴淮声音沙哑,“是你说你的夫君待你不好,求我帮你,我来索要些报酬亦是应该的。”
“我知道的,”裴棠依脖颈仰高,眼眸泛着浅浅水意,“可是不该在这里,袁涟醒来就会看到我们的。”
耳边传来男子不屑的轻笑,“看到又如何,他敢奈我何?”
他的唇贴在裴棠依的耳边,轻声道:“即使他看到我们在……”
“那又如何?”
那两个字被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裴棠依还是听清楚了。
窗外细雨仿佛永不停歇地自天际落下,一窗之隔,室内的风光也许久未停歇。
……
裴棠依自梦中惊醒,似是溺水之人终于寻上岸,她深吸一口气方能缓解鼻腔的窒息感。
她的面颊泛着异样的潮红,红意弥散着脖颈,甚至于悬挂之上的平安扣也散发着热意。
裴棠依覆手握住平安扣,感受着其上的滚烫,平复着内心纷乱的思绪。
她怎会做这样的一个梦,梦中她与裴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