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了?”
他从凌竹手中接过手绢,漠然轻拭溅在手中的血点。那鲜红的血点在他手上好似白玉微瑕,他眉宇间不自觉带着些嫌恶。
聂相宜这才因为他冰冷的声音愣愣回神,以为他是问方才之事,下意识点点头,又忙摇了摇头。
谢知像是突然轻嗤了一声,冷眼看着她的指尖揉捏衣角。
“来这种地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聂相宜听他语气中似有训诫之意,不由得瘪着嘴小声嘟哝,“我又不知道这里有逆党……”
谢知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纤细手腕之上。
“你倒是没让王五郎陪着。”
“啊?”他这话有些没头没脑,让聂相宜焉地一怔。
她正想问跟这王五郎有什么关系,就听得凌竹来报,“殿下,那领头的死了。”
谢知转身,将脏污的手绢随手仍在血泊之中。
“死了便死了。”
他像是极其不耐地皱了皱眉,一身青衣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聂相宜的视线之中,聂相宜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买的书还未曾送给谢知。
她正欲追上前去,便听得含絮匆匆过来,“姑娘!侯爷请您立刻回去呢!”
她闻言不耐皱眉,“什么事这般着急?”
含絮摇头,“侯爷刚下值便派人来请姑娘了。也未曾明说是何事,只催着姑娘快些回去。”
如今永宜侯府空有虚爵,聂正青不过在朝中领了个太常寺正的闲职点卯,向来清闲。
今日下值,怎得突然想起她来了?还这般急吼吼的?
聂相宜看着自己手中还未送出去的书,犹豫了一番,还是拧着眉头与含絮回了永宜侯府。
“混帐忤逆的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聂相宜刚踏入主屋,哐啷一个杯盏便砸在她面前的青石地砖之上,滚烫的茶水飞溅了她满裙。
只见聂正青脸色铁青,劈头盖脸地斥道:“你母亲好心为你筹谋,专程请了宫中的嬷嬷教养规矩,连云苇都没有这份优待!可你呢!只会丢我的脸!”
今日他一上值,便有同僚轻笑调侃,说他养的女儿不得了,连宫里的嬷嬷也教养不了。
闹得他好大的没脸。
更何况他又在太常寺任职,掌管礼仪祭祀的官员,结果自家女儿连也这般无礼骄纵,只怕叫人笑掉大牙!
聂相宜早知便有这一遭,倒也未曾惊惧,只冷眼瞧着他发火的样子,充耳不闻。反倒觉得他生气时那便便大腹一起一伏,滑稽得令人发笑。
“真不知道你在鄯州是如何被教养,竟养得你如此这般模样!如今你大了,倒想着送你回京议亲来了!我看谁家能看得上你!”
聂相宜本想置之不理,一听这话,乍然火起,上前一脚踢飞了脚前的茶盏瓷片。
“如何教养?外祖不像父亲,对我自然是百般娇养的。父亲自己未曾尽到责任,反倒怪起外祖来了?”
她冷哼一声,“父亲真觉得我想回着京城?若非父亲当初修书一封到了鄯州,只怕外祖也未必会下定决心让我回京。”
她仍记得在鄯州时,每每永宜侯府来信,不过是年节的表面功夫。
唯有她十六岁时,永宜侯府突然来信,直说鄯州偏远,她年岁渐长,为她考虑,回京议亲更佳。信中言辞恳切,倒真似一个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
她嘴角扬起嘲讽的轻笑,“父亲这话,可有能耐对着外祖说去?”
“你!”聂正青气结。
当初本想着她于京中议亲,若得上嫁,也可稍稍扶持些快要落魄的永宜侯府。只是她如今这般骄纵名声,只怕连聂元苇的亲事也要影响了去!
早知她被教养得如此不驯,就不该让她回来!
聂相宜不顾他青寒的面色,自顾冷笑一声,“当年我还未曾离京,尚是稚子,明里暗里便有我骄纵难驯的传言。我虽不知当初我是如何骄纵了,可焉知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
这话让聂正青气得脸色发黑,像是被踩到痛脚般,登时怒气上涌。他扬起手,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聂相宜白瓷般的面颊之上。
“忤逆至极!实是忤逆至极!”
屋内陡然安静,落针可闻。
聂相宜似乎并不觉痛,一双倔强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聂正青,像是一头愤怒的小兽。她的语气冰冷而平静,“父亲这一巴掌,我记着了。”
恰在此时,江云娥从外头进来。乍瞧见这一幕,不由得一脸惊慌上前,“这是怎么了?侯爷消消气!”
连日的惊吓让她脸上犹带着苍白的憔悴之色,着实一副
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转脸看向聂相宜,苦口婆心地劝她:“相宜,侯爷也是为了你好。你何苦这般任性?”
听得她口中任性二字,聂正青更是气上心头,不由得迁怒于她,只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外头的法事做完了?”
江云娥脸上露出踌躇之意,“妾……妾就是为这事而来的……”
见她支支吾吾,聂正青愈发不耐,“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便是!”
江云娥的目光却落在聂相宜身上,迟疑稍许,“妾还是让悟阳大师亲自为侯爷说罢……”
少顷,一个清癯干瘦的方士从外头进来。他面颊凹陷,一把灰白的胡子尤为显眼。
只见他不卑不亢地朝聂正青施以一礼,“见过侯爷。”
外人面前,聂正青倒是敛了方才怒容,正色问他,“府中闹蛇如何解?”
那悟阳道人微微掐指,“阴煞侵宅,实因风水紊乱,五行相克。蛇属五行阴水,宅内生患,盖因火土突然失衡,兼之春日木气始发,反克水象。”
他语气略作停顿,“敢问侯爷,府中是否有寅虎的生人,乍至府中。”
“并无。”聂正青本是回答得斩钉截铁,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突然一凝。
狐疑的目光就这样落在聂相宜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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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老婆怕我了[爆哭]
第10章
到了这个地步,聂相宜若还不知道她们想干些什么,那便是傻了。
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是冲着她来的。
寅虎、乍至府中,这道人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了。
她不由得嗤笑一声,今日还去什么瓦肆勾阑,府上这出大戏够她看的了。
可笑的是她本是这府上嫡长女,眼下竟成了他们口中的生人。
脸颊后知后觉地泛起火辣的疼痛,她冷眼看着屋内诸人。
聂正青不觉皱了皱眉,神色掺杂着不耐与犹豫,“你只说何解。”
悟阳道人捻着灰败的胡须,“这府中百年风水,早已形成定势。有生人前来,寅虎火土太冲,搅乱风水。只需这寅虎之人搬离宅中,过了春日即可。”
图穷匕见。她回京不过几月,便有人嫌她碍眼,想方设法地赶她走了。
而聂正青面色稍显迟疑。大女儿这才方才从鄯州回来,平白又叫她迁居别院,总是容易落人口实,平白叫人觉得他苛待长女一般。
“可还有其他解法?倘若不搬……则将如何?”
道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八字相冲,邪祟作乱。蛇患只是其一。倘若如此下去,只怕府上永无宁日。”
他煞有介事地掐了掐指头,“更甚之,官星受制,禄运不昌,恐有株连之祸。”
一听闻于他官运有损,还有株连之祸,聂正青的神色立刻凝重起来。
“罢了。我知晓了。”
待得悟阳道人离去,聂正青这才看向聂相宜,他神色似乎带着些不忍,连语气也放缓了不少,一副百般无奈的模样,
“方才是我气极了。只是你业已听到,事涉聂家基业,你不如先迁居别院,待得过了春日再回来罢。”
聂相宜自顾冷笑,嘴角扯着面颊麻木的疼,“父亲在这些神神鬼鬼、女儿姻亲上费心,倒不如自己上进些,也不至于成天守着一个虚爵过日子。”
“你!”聂正青被她这话激得脸色青红交加,险些又动起手来。
还是江云娥拉住了他,适时递上一盏热茶,“侯爷消消气!相宜就是这样的性子。”
聂相宜懒得与他争辩,不屑轻嗤一声,转身离去。
“姑娘!这绝对是江氏故意的!若是您真从侯府搬了出去,旁人不知道怎么议论呢!没得还以为您成了聂家弃女!”
含絮惊闻这个消息,不由得急切起来。一边拿熟鸡蛋为她消去脸上红肿,一边道:“江氏也忒阴了!成心耽误您议亲。”
“区区聂家女,不当也罢。”
从前将她丢去鄯州,如今让她迁居别院,不过都是一样的。
“你去收拾东西吧。咱们明日就搬。”
“啊?”含絮瞪大了眼睛,“咱们这样就搬去别院,岂非太便宜了她们?”
“哪能呢?”聂相宜冷哼一声,“你去给我找些人来。”
她岂是个吃哑巴亏的性子?受了这番委屈,总不能让她们轻易好过了去。
翌日,晴方院的箱笼衣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聂相宜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芙蓉院的方向去了。
江云娥忽见了她来,不由得一怔。转眼间她脸上便堆满了温柔笑意,“相宜怎么来了?”
“我来收拾东西。”
江云娥没听明白她话中之意,只是那笑容甚是善解人意,“大师说了,不过是去别院小住片刻,夏日里便可以回来了,你可千万别多心。”
聂相宜懒得跟她废话,摆手招呼身后的人,“动手。”
只见一群大汉齐刷刷往院里涌起,看见花瓶玉器等值钱物件就往外面搬,连屏风镜架也不放过。
“哎!”江云娥脸色骤变,那笑容瞬间变难以维系,忙派人去拦,一边问聂相宜,“相宜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