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东西啊!”聂相宜回答得理直气壮。
她眼神轻蔑地看着江云娥,“我母亲的院子,你住得可还舒心?鸠占鹊巢,你真把这些当成你自己的了?”
一句鸠占鹊巢让江云娥瞬间变了脸色,“你!”
她脸上明艳的笑容张扬又恶劣,“怎么?戳到你痛处了?”
“姑娘,屋内那拔步床不太好搬呢。”含絮正指挥众人搬东西,屋内那精致繁复的拔步床让她犯了难。
“那就拆了带走!”聂相宜毫不犹豫地说道,“一想到你在我母亲的陪嫁床上睡了十几年,我就觉得恶心。这拔步床我即使拆了拿去当烧火棍,也不留给你。”
“聂相宜!”江云娥终究是忍不住,用从未有过的尖利声音高声斥她,“这么多年,我何曾薄待过你!你何苦这样为难于我!”
这话几乎要让聂相宜笑出声来。
“江云娥,骗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她仍记得那时她还小,连多吃一块糕点,也要被指责自私小气。但凡她反驳一句,江氏便一脸委屈地向父亲哭诉,“我如今也是相宜的母亲,该教的规矩总是要教的。谁知这孩子这般不服管。”
每每这个时候,父亲便会一脸严肃,“相宜!你该好好学学你妹妹!”
聂相宜冷笑一声,“自我母亲死后,京中四处便传我刁蛮任性,难以教养。到底是后母苛待,还是我不服管教,你自己心中有数。”
“你!”
她不再与江云娥废话。一番折腾,这些人在聂相宜的指挥下,连屋外匾额和楹联都拆了下来,几乎将芙蓉院拆成了空架子。
天色渐渐暗下,趁着聂正青还未下值回来,数驾马车带着堆成小山的箱笼,碌碌驶出永宜侯府。
“姑娘何苦将所有东西都带上,总是麻烦。”
“我既搬出去,就没想着要回来。”聂相宜哼了一声,“来日纵使她们求我回来,我亦绝不会搭理!”
含絮了然,便顺着她的话头说道:“不过听说东边这处宅院,原也是在夫人名下。姑娘如今搬过去也好呢,无人又清净,谁还敢来说姑娘的不是?”
“是吗?”聂相宜眼睛倏尔一亮,“那岂非正好?”
说着她忍不住撩开帷裳,脸上露出些满满期待之意来。
只是刚一探出头去,眉眼转瞬便笑弯了起来,欢快唤到,“含絮!”
她转过头来,眸色晶亮,“你瞧这条路,像不像去三殿下府上那条!”
夜色沉沉,谢知下值方才回到府邸,就见对面宅子围了不少奴仆,正进进出出地往里搬着东西。
“殿下,这……”
这宅邸空置多年,乍然有人入住,不由得让人生疑。兼之谢知年纪轻轻就掌管神策司,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得不防。
不消谢知提醒,入夜时分,凌竹便已然悄然潜入了对面的宅邸打探一二。
只是还未等得凌竹回来,他的府上便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殿下?殿下?”
少女嗓音柔软,带着轻声的气音,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
谢知顺着声音朝窗外望去,月光溶溶,隐约可见院墙上的纤细轮廓。月光溶溶,夜风轻轻,鹅黄衣角翩跹拂过,在皎白月色下那样生动活泼。
就像一只任性的小猫,狡黠地朝谢知眨了眨眼。
谢知见她不由皱眉,“你为何会在这里?”
她倒是大胆,已值深夜,一个闺阁女子,竟也敢往旁人府中乱闯,倒像是……私会一般。
难道无人教过她避嫌吗?
还是她这般夜闯他人府邸,早已是轻车熟路?
谢知脑中突然便有莫名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是否也这样,翻过王家院墙?
聂相宜顺着院墙轻快跳了下来,与谢知隔窗相望,眉眼弯弯,“我来找殿下呀。”
谢知声音冷硬,“有何事不能明日再说?”
“我等不及嘛。”聂相宜眨了眨眼,“我有东西要赠与殿下呢。”
只是还未等她将东西拿出来,谢知便冷冷回绝,“不必了。你且回去吧。”
“殿下看看再说嘛。”她似乎毫不在意谢知的拒绝,只自顾自从怀中掏出那孤本来,隔着雕花木窗递给谢知。
那孤本金贵,她怕放在袖中弄皱了,还是特意裹了锦布,揣在怀中带来的。
“我见殿下喜欢看书,这孤本是我特意为殿下寻来的。”
熟悉的栀子清香仿佛就在鼻下,谢知轻皱眉头,冷眼看着她从怀中取出书来,并未伸手接过。
他想起凌竹的禀报,原来那日她在书肆,买了这种书来,竟是为了送他?
是谁教她这般放肆行径?当他与那王五郎一样,是什么轻狂浪子么?
当真是半点自矜也无。
然而聂相宜目光就这样巴巴将他望着,一双水润眼眸充满了期待,仿佛等待夸奖的小狗。她将书往谢知面前递了递,
“殿下?”
谢知抿着唇,声音已然带着寒气,“将你的禁书收回去。”
“禁、禁书?”聂相宜语气一顿,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这也算禁书?”
她慌慌张张将那《九星文说》的孤本从锦布中掀了出来,“可是伙计给我说,这是难得的孤本啊!”
谢知顿时一怔,怎得不是凌竹口中的《俏郎夜奔》?
他几乎气笑了一瞬。
好个凌竹,差事是越当越好了。
聂相宜见他不语,一心只以为被书肆伙计诓骗,忿忿跺脚,“那伙计竟敢诓骗于我!看我明日不把他的店给砸了去!还有那王五郎,竟也不提醒我!必定是存心看我笑话。”
听得王五郎,谢知唇边忽而一凝,“王五郎也有这孤本?”
“自然没有!”聂相宜否定得斩钉截铁。只是谢知眉眼还未曾全然舒展,又听得她适时补上了一句,“他的是另外一本。”
明明神情依旧,聂相宜却觉得他周身无端便冷了下来。
谢知不再看她,“你回去吧。”
“我……”
还未等聂相宜再开口,突如其来的匆匆脚步便将她惊扰。
是有人朝这边来了!
她心下不由一慌,四下却都是院墙,竟无处可躲。情急之下,她提着裙子,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什么人!”是凌竹的声音。
聂相宜矮身躲在谢知脚边的书桌下。
“你躲什么?”谢知拧着眉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拢着裙摆,几乎要贴近自己腿。
“有人来了呀!”聂相宜用轻微的气声回他,“万一他们传你闲话呢。”
谢知莫名想笑。她一个闺阁女子,不担心起自己的名声,反倒担心起他来了。
更何况他乃皇子,又有谁敢轻易置喙?
然而聂相宜仰脸望着他的眼眸清澈而真挚,丝毫不掺假意。
谢知神色微敛。
聂相宜自顾低声嘟囔,“殿下清风霁月,自然不似我这般,虱子多了不怕痒。”
她低低憨笑一声,抬起头朝谢知眨了眨眼,一双猫似的眼睛活泼又俏皮,“更何况,我倒也不在意这些。”
这话让谢知想起,她的确是有些“声名远扬”的。自她回京之后,关于她如何刁蛮任性、无礼不孝的传言从未停过,以至于他亦有所耳闻。
如今见她,更觉她像一只不受管束的野猫,并未被困于礼教之内。
聂相宜听得外头脚步声已然停止,想是人已走远,正欲起身。
一只手突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正有疑惑,便倏地听见凌竹的声音陡然接近。
“殿下?”
谢知瞥了一眼脚边的她,这般姿态着实不雅。只是方才的举动,不过是下意识所为。
聂相宜这般矮身躲在他书桌下,又值深夜,若叫人看见,岂非引人遐思,越描越黑?她可以不在意众口铄金,他却不能放任自流。
即使凌竹是得他信任的下属,亦不能让她因此承受莫名的目光。
谢知想,自己并非有心为她,仅因此是君子所为。
一身夜行服的凌竹警惕地左右探望,“殿下,院中可有异动,惊扰殿下?”
谢知眸色一黯,“并无。”
他皱着眉头垂眸望去,桌下光线昏暗,少女的脸庞天真而纯粹,却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躲在他的腿边。
烛火勾勒出她颊边圆润的软肉,如一颗饱满的蜜桃,水润可爱。
隔着单薄的衣料,他几乎能察觉到她鬓边柔软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腿间。
或许是匆忙躲避费了一番功夫,又或许是有人在此她心下紧张。
只见她鬓发微斜,呼吸带着急促的轻喘,额间渗着晶莹的细汗。
似乎仅一低眸,便能看见她单薄的鹅黄春衫下,那因起伏的胸脯如一片白玉凝脂。
谢知猛地移开了眼。
只是那隔得极近的温热呼吸,却尽数洒在他皮肤之上。
那恼人的栀子清香,仿佛又这般似有若无地缠了上来。
谢知眉头深拧,桌上的书页一页未翻,却被他无端捏皱一角。
他只得再次垂眸瞪了聂相宜一眼,示意她离自己远一些。
然而聂相宜只是眨着一双明亮的眼,无辜望他。
桌下逼仄,竟是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