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不喝那酒了!
她不舍得埋怨谢知,只撒气般重重地锤了一下枕头,“若叫我知道是谁下的药,我定要叫你好看!”
如此无所事事,消磨去半日辰光,聂相宜便听得门房通传,世子夫人钟灵玉来了。
“快请进来!”
钟灵玉刚一进门,便见聂相宜身着家常衣衫,乌发如瀑散开,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
“你一个人在这府中倒是逍遥自在,连发髻也懒得梳。”
她玩笑着坐到聂相宜身边,这才发现她神色怏怏,不由得担心问道:“可是宿醉有些难受?”
聂相宜不好言明,只讪讪点了点头,“喝过醒酒汤了,不碍事。”
钟灵玉这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昨夜你自己回来,怎得不先说一声?真是担心死我了,生怕你被刺客掳走了。”
聂相宜闻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含糊其辞地说道:“我那时酒醉未醒,忘了。”
说着她心神一动,顺着钟灵玉的话问道:“有刺客么?”
“捕风捉影的,倒未曾真的瞧见。羽林军也没抓到人。”钟灵玉顿了顿,“只是听闻三殿下连夜出了宫,听说和晋王余孽有关呢。”
晋王余孽?三殿下昨夜带她出宫,是为此原因吗?
聂相宜心中升起些难言的失落,她还以为,殿下是特意送她出宫。
“不说这些了,你没事就好。”钟灵玉见她沉思,便话锋一转,“昨日不得闲,我今日是来找你说些体己话的。”
说着,她便给聂相宜打了个眼色。
聂相宜知她大约是有话要说,便摒退屋中奴仆,独留二人在屋内。
钟灵玉这才握住了聂相宜的手,神情间带着隐约的忧虑,“相宜,你当真,非三殿下不嫁吗?”
聂相宜闻言一怔,不知她怎突然说起这个,茫然地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
“其实祖父与我,都不希望你嫁与皇室。”钟灵玉开门见山。“一来是你性子单纯莽直,若是进了皇室,只怕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二来……”
她的话微微一凝,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思索片刻之后这才说道:“你知道三殿下为何会出宫而居吗?”
“为了神策司公务?”聂相宜的回答有些迟疑。
“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罢了。”钟灵玉摇摇头,压低了几分语气。
“这原也是宫闱秘闻。太子殿下身体向来不好,久病不愈,又在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能保住性命。”
“司天台便说起,三皇子与太子殿下是同天所生,命格相冲,这才致此。未免冲撞了太子,皇上这才让三殿下远居宫外。”
这话让聂相宜无端想起,她也是因为那破道士的三言两句,迁居别院。
她不知为何嘿嘿傻笑了一声,“看来我与殿下同病相怜……”
“相怜什么呀!”
钟灵玉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就连三殿下名字里的‘承’字,也被皇上下令不许用了!那可是象征皇室宗祧传承的啊!”
“所以三殿下,本应叫谢承知?”
聂相宜皱了皱眉,而后顿时忿忿,替谢知不平起来,“皇上此举,让三殿下名为皇子,实则连宗亲也不如!岂非太过厚此薄彼!”
“谁叫太子殿下是故皇后所生呢。”钟灵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故皇后与皇上是少年夫妻,又并肩扛过晋王之乱。后来故皇后难产,死在皇上最爱重她的那几年,皇上如何能不记挂。”
聂相宜瘪着嘴,心中替谢知觉得不公。
钟灵玉后又接着说道:“所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聂相宜懵然摇头。
“这意味着,三殿下很难有继承大统之可能。”
“皇上真是偏心!”聂相宜越发心疼起谢知来。
那般优秀的人,年纪轻轻便能独掌神策司运筹帷幄。只因出身,还未曾比,便早已满盘皆输。
说着她又歪着头疑惑,“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钟灵玉无奈地叹了口气,“祖父疼爱你,是谁都知道的事。你若是嫁与了谁,便是将整个钟家都一起绑了上去,明白了么?”
聂相宜这才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所以若我嫁给三殿下,来日太子登基,外祖因为我的缘故,必定会遭到忌惮。对吗?”
“明哲保身,是这个道理。”钟灵玉点头,“其实无论是谁继承大统,都最好是不嫁入皇室为好。”
她看着聂相宜神色怏怏,不由得再次叹气,“若你执意要嫁,嫁太子,也比嫁三殿下好上许多。”
“我知道了,灵玉表姐。”聂相宜的声音闷闷的,神情也蔫嗒嗒的,“我不嫁便是了。”
钟灵玉见她这幅模样,终是不忍,伸出手轻揉她的头,“我不过也只是将利弊说与你听罢了。听不听全在你。”
她长叹了一声,“况且,若贵妃真要赐婚,你嫁入皇室,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贵妃为何这般想要将我与太子凑一块?”
见她言及贵妃,聂相宜仍有不解,“若说我的背后是钟家,此举不是更添太子助益?三殿下又该如何自处呢?”
她叹了一声,“三殿下可是她的亲儿子呢,她也不为三殿下考虑么?”
“我私心猜着,也许是三殿下难登大统,贵妃非太子生母,亦非嫡母,若是来日太子登基,贵妃当如何自处?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反正你与太子本就有指腹为婚的约定嘛……一来可以在太子那里讨些好,二来还可以全了她贤良的名声。”
说着,她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宫中这些弯弯绕绕,哪里是我们能清楚的?”
“原来是这样……”
钟灵玉轻抚了抚聂相宜的发梢,“总之,你开心最要紧。人又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以后。”
“多谢灵玉表姐,我都明白的。”
自这日钟灵玉来了之后,聂相宜便多了许多心事。
她原以为,感情的事,只要得到了三殿下的喜欢,便再无阻碍。
可家世门第,无一不是如大山般横亘在她的面前。到了这个地步,仿佛喜欢,才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难怪人人都笑她痴心妄想。
“姑娘近日怎得不去找殿下了。”含絮见她总是愀然不乐,便想着替她鼓劲,“那日殿下抱着姑娘回来,已是难得。姑娘该趁热打铁才是!”
聂相宜闷闷地摇了摇头。
灵玉表姐与她分析得那样透彻,她怎么敢还去找谢知。若是嫁与谢知,真将钟家牵扯进来,该如何是好?
可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她又如何能做到轻易放弃呢。
她不敢去找谢知,又满脑子挂念着谢知。
独自一人呆在府邸的时候,聂相宜总是会无法遏制地想起他那张冷清禁欲的脸来。
他总是那样冷冷清清,就连帮自己时也一样。
可是明明已经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如今又要强忍着不去找他,不再见他。
想及此,她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殿下未必有意娶她,她倒是先东想西想起来。
聂相宜只觉自己矛盾得要命。
“姑娘从前在鄯州时,不开心总会去策马。”
含絮见她自顾钻牛角尖,绞尽脑汁地哄她开心,“正好!世子夫人怕姑娘烦闷,前日里送了一匹西域进贡的小矮马来。姑娘可要去马场溜两圈?”
聂相宜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便点了点头。
“也好,自回京城,我已许久没骑过马了。”
含絮所说的马场在城西的玉津苑,是专供皇室宗亲、宫廷王爵的骑马涉猎之所。
钟灵玉送来的小矮马极是漂亮,枣红鬃毛,眼大明亮,耳小且尖,一看便是难得的好马。
“哇!好漂亮的小马!”聂相宜一在马场见了那小矮马,不由得眼睛一亮,顿时心痒难耐起来。
烦恼
被抛却至脑后。她猛的翻身上马,修长的小腿在马肚上一夹,便在马场信马由缰地驰骋起来。
盛春的风簌簌吹过,扶起她高束的马尾。她今日一身暗红色劲装,纵马飞驰,英姿飒爽。
含絮看得眼睛一亮,骄傲得挺了挺胸,“这才是姑娘原有的样子嘛!”
这一刻聂相宜仿佛再无心思多虑其他,只感受着疾驰的风扑面而来,马匹同她的心一般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
直到日暮西沉,聂相宜这才恋恋不舍地从马上下来。她的额间渗出些晶莹的汗,眼眸却澄澈晶亮。
“我已许久不曾这般畅快了。”
自去岁回京,人人都告诉她要做一个合格的世家贵女,规矩礼教无一不在束缚着她。
像是硬挤进一双不合脚的鞋,只待她自己削足适履。
“我也许久不曾见姑娘这般明快了!”含絮适时为她递上一盏茶,“姑娘若是喜欢,奴婢安排着,日后我们常来!”
“嗯!”
聂相宜重重点了点头,等待含絮将马牵回马厩。
不远处有奴仆在打理其他马匹,想是闲来无事,他们的闲聊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进聂相宜的耳朵里。
“诶!你听说最近宫中那事儿没?”
“谁没听说啊!宫里都传遍了!就连我们这些在御园里的也多少听了一耳朵。”
“没想到三殿下那般冷清自持的人,也能做出这种事来。”
聂相宜一听得三殿下几字,不由得上了心,皱着眉头仔细听起来。
只听得那人压低了语气,一副神秘兮兮的暧昧之态。
“我听说,有人看见是三殿下抱着聂家姑娘出的宫门!”
“我看是那聂家姑娘不知廉耻!”便有人唾了一口,“你没听说她总是痴缠着三殿下不放?说不定就是借着宫宴攀高枝的。”
“姑娘?”含絮适时从马厩里出来,一听了这话,不由得柳眉倒竖,登时便想挽起袖子上前与他们理论。
聂相宜伸手拦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