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得那些人的话里似乎与那日宫宴有关,就连三殿下也被牵扯了进去,不由得担心起来。
那晚的事,被人看见了多少?
连宫外的御园也议论起来,只怕宫内早已是流言四起,甚嚣尘上。
谢知一向清名在外,又掌握神策司大权,此番议论,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他会不会因此受罚?
聂相宜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
“我听说今日皇上已然宣三殿下入宫了,估摸着就是为着这事的缘故。”
宫中,大殿安静无声。
“啪”的一记响亮耳光,骤然划破此刻凝滞的气氛,“你倒是长本事了,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来。”
只见贵妃衣着雍容,懒懒倚在榻上,声音不徐不疾,像是如常聊天一般,十分优雅。
她轻笑了一声,睨着跪在地上的乌姑姑,“联合江云娥那个贱婢给聂相宜下药。你们当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啊。”
虽是轻声细语,乌姑姑却顿时面容苍白起来。
那日对聂相宜下药,自然少不了她的手笔。只是她没想到贵妃会发现。
“那日宫中闹刺客,我便觉得奇怪。又那般恰巧,刺客刚好往月华门的方向去。”
贵妃看着乌姑姑,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绝对的掌控,“你觉得你们这点手段,能瞒得过谁去?”
乌姑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若是当日聂相宜被人捉.奸在床,自然一切的是非都只会落在聂相宜身上,没人在意她是真被人下药,亦或其他。
可偏生,她没去月华门。
乌姑姑顾不得其他,只慌忙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一切都是江氏的主意啊!”
“江氏?”贵妃嗤笑一声,“贱婢而已。当年本宫不过顺手用了她,她便真觉得能攀附上本宫了?”
说着,她眯了眯眼,“至于你,宫婢也好,刺客也好,若无你的安排,能这般天衣无缝?乌凡,你在宫中多年,可是老糊涂了,分不清主子了?”
她的声音不带厉色,却让乌姑姑无端听出一声冷汗来。直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娘娘饶命!是奴婢一时糊涂!娘娘饶命啊!”
“你的一时糊涂,便坏了本宫多年苦心经营!”贵妃的声音陡然冷厉起来,“如今聂相宜与如珩的事情闹得甚嚣尘上,连皇上也已然知晓!”
她的眼神直欲将乌凡剜出一个洞来,“如今这般情形,玉汝若再想迎娶聂相宜,只怕也是难了!”
堂堂太子殿下,怎可迎娶风评不正之女。
乌凡心中略有疑惑,此事受影响最深的,该是三殿下才是,怎得贵妃倒是担心起太子与聂相宜的婚事了。
她只能磕着头顺着贵妃的话往下说,“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自然有数不清的佳人相配。聂相宜品性不端,怕是高攀太子……”
她这话还未说话,贵妃一个眼神,身旁的嬷嬷上前便又是“啪啪”两掌,让她闭了嘴。
“一群不济事的蠢货!”
她冷冷吩咐道:“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出去打八十大板。若还有口气,再叫她回来给我回话。”
直到乌姑姑被拖出去,贵妃身边的贴身嬷嬷这才禀告道:“娘娘,三殿下已然被皇上宣入宫中了。”
“知道了。”贵妃的指尖轻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头疼的样子,“你派个人去打听打听,皇上是个什么态度。”
彼时,谢知跪在大殿中央,周围的宫仆一应摒退,只剩端坐于高堂的皇帝。
“如珩,我把神策司交给你,倒是让你心大了许多。”
皇帝的声音带着丝低沉的沙哑,虽毫无波澜,却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形高大而挺阔,只是发间隐约染着风霜之意,看起来必寻常人沧桑许多。
“儿臣不敢。”谢知回答的声音不卑不亢,带着惯有的冷清声线。
皇帝的目光如鹰一般锐利,“如今宫中流言如沸,你敢说,你不是蓄意接近聂家姑娘?”
谢知语气突兀地一顿,而后抿了抿唇,“不是。”
“是也好,不是也罢。如今流言四起,聂家姑娘清名受损,朕总要给钟岐一个交代。”皇帝似乎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在意。
他冷厉的目光始终不曾从谢知脸上移开。仿佛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他的想法来。
“只是如珩,你要谨记一个皇子的本分。”他的话里似有敲打之意,“朕不想再见到第二个晋王之乱。”
谢知默然。
皇帝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
如今他已掌握神策司大权,若再得钟家助益,便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皇帝当年最恨当年晋王之乱,与他夺权。如今,他也不愿拥有他太多权力,碍了太子的路。
他从来不是那个坚定的选择。
即使同为皇子,即使独揽神策司大权,也依旧只是因为,他是太子之后的备选。
皇帝要他永远,屈居太子之下。
他对太子的偏爱,从来不加掩饰。
谢知抿唇叩首,“儿臣明白。”
皇帝冷硬的目光掠过他,“如此,你便娶了聂家姑娘,将神策司一职,暂且一放。”
他语气一顿,“当然,若你不想放,你也可以不娶。”
在谢知晦暗不明的神色中,他给了谢知选择。
“你自己选。”
第21章
“姑娘!老爷派人请您回聂府接旨呢!”这日里,含絮匆匆忙忙前来禀告。
一听接旨,聂相宜不由得心头一紧,生怕是赐婚太子的旨意,只忙不迭问道,“可有听说是什么旨意?”
含絮急急点头,“听说……听说就是赐婚的旨意!”
聂相宜眼前一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定是贵妃为她和太子指婚的!
只是宫中流言如沸,贵妃竟也愿意让她这声誉不清不白的女子,嫁与太子?
如今旨意已到,已是骑虎难下,再无半点退路可言。
倘若不嫁,便是抗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对未来的茫然与担忧。
她并不想嫁与太子
。
谢知刚回府邸,便见聂相宜从对面的宅院出来。她垂头丧气,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搭搭的。
一见了他,仿佛像是忍着什么委屈不敢说般,瘪着嘴,眼中的泪花直打转,可怜得要命。
“见过殿下……”
这还是自那夜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如今聂相宜心事重重,半点也想不起那些旖旎情态,只觉难受。
“做什么去?”谢知声音冷冷清清的,像是与她寒暄。
“回聂府……接旨。”
她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不像是回聂府接旨的,倒像是奔赴刑场似的。
谢知眉头微敛,“你不愿意?”
“如何能愿意呢?”聂相宜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说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语气中只有深深的无奈与妥协。
谢知眸色沉沉地看着她乘车离去的背影,下颌紧紧绷起。
明明是她扬言非他不嫁,如今这般无奈模样,又是为何?
是那夜他弄疼了她,叫她觉得不舒服了?还是她根本已经知道,她认错了人?
“聂氏接旨!”
聂相宜跪在聂正青身后,强忍着眼泪,听着内监尖利的声音宣判她的命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永宜侯聂正青,世代忠良,清廉固守。其女聂氏相宜,年方十七,秉性聪慧,德容兼备。及笄谢女,当择檀郎相配……
今朕次子谢知,年近弱冠,君子有仪,辅政有声。朕念聂氏之贤,特将聂氏相宜赐婚于皇子谢知为正妃……”
聂相宜猛然抬起了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赐婚于谁?
将谁赐婚于谢知?
她脑中嗡地一片轰鸣,宛如有烟花陡然炸开,瞬间将她的思绪炸得七零八落。
她不会是听错了吧!
还是她仍身处梦中未曾醒来?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腿肉,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但她却忽地傻笑起来。
本以为退无可退、必要嫁一个她不喜欢之人的死局,转眼之间,竟是峰回路转。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值得开心的事了。
之后内监再说的什么,赐予黄金百两、彩缎千匹之语,她已全然未曾听进。像是被巨大的喜悦砸得头晕目眩,聂相宜懵懵地呆滞了许久。
“恭喜聂大人,恭喜聂姑娘。”内监适时讨了喜,“聂姑娘高兴得都快哭了呢。”
方才因难过产生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如今却盛满了喜悦。
直到送走宣旨的内监,她整个人仍如同踩在云端上一般,轻飘飘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