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谢承忻从小便听别人说过,若非他为温成皇后所生,三皇子谢知,比他更合适做一个太子。
谢知冷静端方、天赋卓绝,从未被病痛所扰。
更何况,他在七岁那年,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足以让他惶惑焦虑的秘密。
他嫉妒地想要抢走谢知拥有的一切。砚台字画、书记古玩,只要谢知喜欢,他稍一开口,便能将其轻易抢走。
可他从未见过这般虚伪又自持的人。
即使上一刻他的眼中还因这些事物露出欣喜,下一刻却能对他的抢夺无动于衷。
“若是皇兄喜欢,便赠与皇兄好了。”
明明是抢来的东西,却仿佛成了他的施舍。
后来,宫中便许久不见谢知了,谢承忻听说皇帝命他去边关历练了。
他羡慕谢知的自由,羡慕谢知方才年少便能领兵用将,运筹帷幄。而他因为身体的原因,永远只能困在宫中,做一个笼子里的太子。
两年后再见谢知,是他与安西大将军回京述职的时候。彼时带着满身的肃杀之气,人人都尊他一句鬼面小将军。
谢承忻觉得,自己与他差得更远了。
那年上元节,他偷偷拿走了谢知的青铜鬼面,第一次以谢知的身份,出了宫门。
他身体不好,贵妃保护他像是保护眼珠子一般。自他出生起,他便从未见过宫外的世界。
终于借着那张青铜鬼面,他可以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热闹。
那个姑娘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谢承忻已经记不清她是怎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了。他只记得,无数粼粼灯火映照之下,少女脸颊通红得似天边云霞,如神妃仙子,明艳动人。
她垂首不敢看他的眼睛,一边揉搓着衣角,一边递给他一张白玉面具,“我觉得……这张面具更适合你……”
谢承忻永远记得当时心中的震动。
原来不必抢谢知的,他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接过那张白玉面具,以一盏天宫花灯作为
回礼。
当他想要问及她的名字时,却听得一声呼唤,“阿兕!”
活泼明快的身影转瞬便消失于人群之中。
仿佛她的到来真如同天宫仙子,在宽解于他之后便消失不见。
谢承忻从未想过再见她时,是这般场景。
她竟成了谢知的妻!
他几乎目眦欲裂,步伐急促地走到聂相宜面前,“为什么会是你!”
眼前剑拔弩张之态,聂相宜隐约猜到来人或是太子,却被他这般古怪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退后两步,脚边几欲贴近佛台。
“你……你什么意思……”
见她躲避,谢承忻眸中愈发阴戾,青石地板发出沉闷的脚步声,他不断逼近于她。
聂相宜脚下无处可躲,眼前之人又步步紧逼,几乎已经越界。聂相宜下意识拔出发间金簪对着他。
“你别过来!”
“哗——”当她拔出金簪的那一刻,周围神策卫便齐刷刷拔出腰间佩刀,明晃晃的,照得聂相宜的脸色惨白。
谢承忻握住她的腕骨轻轻一捏,她手中金簪便吃痛落地,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一旁裴琅见状,不由得咬了咬牙,还是为她开口,“太子殿下,三皇子妃并非……”
“出去。”谢承忻打断了她。
他的话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武断,数名神策卫应声而退。裴琅犹豫地看了聂相宜一眼,终究还是被神策卫请出了门。
“快去派人通知兄长!山上出事了!快去!”
谢承忻仍握着聂相宜的手不曾放开,他看着聂相宜惊惧模样,目光阴沉而晦涩,“你不认识我?”
聂相宜见他如此逾矩,又惊又怒,只拼命挣扎,“太子殿下!放手!您失礼了!”
“回答我的问题!”谢承忻眸中的急切几乎化为实质,高声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我!”
腕骨被捏得发红,聂相宜快疼出了眼泪。
二人笼罩在佛像的阴影之下,无数长明灯将谢承忻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显得他愈发阴郁冷寂。
“今日之前,我不记得有见过太子殿下。”
“是么?”谢承忻忽地笑了出来,他苍白的笑容好似鬼魅,“三年前,上元节灯会。白玉面具与天宫花灯,你都不记得了吗?”
聂相宜的眼睛陡然睁大!
那张面具竟是送给了他?她竟然送错了人?可明明那个人带着谢知才有的青铜鬼面!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那不是三殿下吗?”
“谢知?”她的话让谢承忻微微一怔,而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唇边笑容逐渐放大,带着诡谲模辩的阴翳之感。
原来是谢知李代桃僵。
他的心中忽地升起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快意。这么多年,他因为不甘因为嫉妒,抢走谢知许多东西。
今日,轮到谢知做了这个小人。
他的目光在聂相宜面颊上来回逡巡,定定说道:“不是谢知,是我。”
聂相宜骤然明晰。
果真是她送错了人。
从前便有蛛丝马迹可循的,只是她一直未曾在意。谢知说她认错了人,还有每逢年节神策司的忙碌,无一不在说明当日上元节之人,并非谢知。
她以为自己会将那张面具送到曾经心心念念的鬼面小将军手中,却不曾想送到了太子的手中。
那么那盏天宫花灯……原来也不是谢知送给她的回礼。
她脑袋有些发懵,“原来是我认错了人。”
谢承忻看着她神色略带恍惚,心下愈发笃定,她与谢知的姻缘不过是源于谢知的冒认身份。
是谢知占了他的。
“若是你与谢知……”
他的话刚才开口,只听得“砰”的一声,宝殿大门被人狠狠踢开。
聂相宜第一次见谢知踢门而入。
他总是守礼的、冷静的,踢门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失态而粗鲁,绝非端方君子所为。
“皇兄深夜与我正妻独处,恐怕不合规矩。”谢知低沉的声音如玄冰冷冽,几乎能叫人冻住。
门外的他身影被昏暗的月光拉得长长,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亦似一尊神佛矗立,与屋内无声对峙。
他踏步进殿,脚步声心跳咚咚作响,安静的空气隐约流淌异样的气息。
“你的妻子?是么?”谢承忻嗤笑一声,“李代桃僵而来的冒牌货,也敢如此理直气壮?”
谢知瞳孔骤然紧缩。
当他带着人马行至山下,发现来的不是逆党,而是裴珏的人马时,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是调虎离山。”他心中陡然一紧,一定是太子的手段。
他与裴珏匆匆赶回,结果刚至寺门,便有裴家家奴前来通传,宝殿内出事了。
若是聂相宜与太子相见,便一定会知道,当日上元节与她相遇之人,并非是她。
那么她当如何?
谢知看向聂相宜的脸,此刻的她惊惧又怔然,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眸色一黯,指尖紧紧蜷进了袖中。
“父皇赐婚,名正言顺,何来冒牌之说?”他脚步靠近二人,神色锐利地对上谢承忻的视线。
在他轻蔑的目光中,谢知亦握住了聂相宜的手腕,“于礼不合,还请皇兄放手。”
谢承忻挑眉,“若我不放呢?”
他的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轻笑,“谢知,你当知道,该放手的是你。”
谢知的目光落在门外。
裴珏清俊的身影忽地出现在门外。
“皇兄若不放手,今日皇兄放肆行径,会立刻传遍朝野上下。包括父皇。”
谢知语气淡漠,没有半分威胁的狠戾,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皇兄的太子之位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全在于皇兄自己。”
“裴珏?”谢承忻看了一眼外头缓缓进来的人,冷笑一声,“小裴大人,你可知墙头草的下场?”
殿内三人的姿态古怪而乖张,裴珏抬眸看着不肯放手的他们,唇角一向温和的笑容淡得趋近于无。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知你不是真心投靠,但今日,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谢承忻唇角微扬着,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是选我这个太子,还是这个连宗祧传承之字都没有的皇子,小裴大人,你是个聪明人。”
就连一向不通政事的聂相宜也听了出来,谢承忻居然明目张胆地让裴珏站队。
看起来,谢知的胜算的确很小。
聂相宜见裴珏默然,不由心下紧张,“子瑛哥哥!”
这般亲昵称呼让谢承忻猛然回头看她,似笑非笑的面容带着些鬼气,“哥哥?”
“青梅竹马。”谢知不阴不阳地冷笑一声,“岂是一面之缘可以比的。”
“那也总比鱼目混珠的好。”
气氛愈发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