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至少在明面之上,太子还不敢对他动手。
说着只听得马车骤然而起,转瞬之间掉头离去。
“快追!”
这些家丁虽不是暗卫的对手,却能稍稍阻拦一二。阳秋不知从何处从天而降,趁乱拖延战机。
马车疾驰而去。
谢承忻只是冷笑,“小裴大人,你不会真以为,光凭这几个家丁,便能拦得住我的暗卫吧。”
当谢知听到聂相宜再次离开的消息时,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他的指尖紧紧蜷着,指甲陷入掌心,几欲滴血。
他不是不知道裴珏故意留下的纰漏。
聂相宜那日的控诉让他想着,也许应该放开她些,这样在她面临选择的时候,也许会为自己停留。
他在赌。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
城门都被他封死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离开。
但他没想到太子竟是其中的变数。谢承忻居然在城内,也敢这样大张旗鼓地动手。
他就知道,不该放她走的。该将她生生世世都锁在自己身边,片刻不离地保护她。
可当他匆匆策马赶去时,循着马车慌乱的踪迹寻找至一处小巷,这里一片狼藉。
聂相宜不知所踪,马车侧翻着停在巷口,泥泞的巷内四处散步着杂乱不堪的脚步,脚步的尽头,只有一滩鲜红的血。
第50章
“殿下,周围……并未找到夫人。”凌竹带着神策卫四处搜寻回来时,神色几乎带着从未有过的紧张。
殿下与夫人之间发生的事,他亦有所知觉。如今夫人随小裴大人离开,又遭遇此事下落不明,地上的血迹或许还带着生死未卜的预兆。
想来清冷淡漠的殿下,第一次露出浓重的杀意。
谢知面色愈发沉冷,气氛带着浓重的压抑,“全城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他转身看向裴珏,眼神中带着警告,“裴珏,既然保护不了她,就别逞能当英雄。”
裴珏目光凝在那滩殷红的血迹之上,袖中紧紧握拳,神色不明。
“诱拐皇子妃,裴珏,这个账,我日后再与你清算。”他面容冷峻地转身,一言不发地去了东宫。
“一群废物。”谢承忻看着面前跪着的莫九,眉眼低压的阴翳让他本就苍白的脸看起来越发诡谲。
“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捉拿不住,要你们有何用?”
莫九捂住臂上一道深深的砍痕,腥稠温热的血仍止不住地从指缝中汨汨流出,“殿下恕罪。当时之事,颇有蹊跷。”
他额间带着涔涔冷汗,“聂姑娘虽有暗卫阻拦,但独木难支,终究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当时已然将聂姑娘逼进巷中,只是……有人出手救了她。”
谢承忻扬唇冷笑,“怎得?背后竟还有人虎视眈眈?是谁?三弟的人?”
莫九摇头,“蒙着面,不曾看清。为了怕伤及聂姑娘,我们动起手来多有掣肘,让他们钻了空子。”
而后他露出些迟疑神色来,“只是其中有一柄三环大刀,看起来很像是……很像是逆党所有……”
这话让谢承忻一怔,嘴角忽地扬起一丝诡谲模辩的笑意,“有趣。这些逆党还藏匿于城中不说,竟还冒着暴露的风险,出手救她?”
这些逆党,究竟是什么人。
当年自晋王死后,其党羽余孽被全部清剿。细细想来,似乎是近十数年来的,才又故态复萌的。而这些人的目的十分明确,两次刺杀,都是冲着他与贵妃而去。
这些人,一定知道那个秘密。
他沉默片刻,吩咐道:“去查,当年故皇后去后,可有亲信出宫或不知所踪的。一一查清楚。”
谢承忻忽地想起八岁那年,在贵妃殿中不小心偷听到的对话,尚且年幼的他被震撼到无以复加,而后终日折磨他至此。
只怕晋王余孽是假,扯着晋王的皇子,当年的故皇后余孽才是真。
“是。”
莫九出去的时候,刚好和谢知擦肩而过。谢知冷漠的眼神扫过他臂上血肉外翻的伤口,一言不发。
脚步一步一步踏在青石地板之上,在空旷的殿内发出沉闷的响。谢承忻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知,“我还是第一次,见三弟这副表情。”
“聂相宜呢?”谢知并未与他多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谢承忻只是装傻,“三弟你的皇子妃,怎么倒是跑来问我?”
他拿起那张保存极好的白玉面具,指尖在上流连摩挲,而后朝谢知挑眉,“莫非三弟也知自己是鸠占鹊巢?留不住她的心?”
谢知神色陡然一冷。
他的眸色一点点变得晦暗,以一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谢承忻,“太子殿下数次遇袭,暗卫救护不力。自今日起,由神策卫保护太子周全。”
说着,数十名神策卫戍守于东宫。谢知漠然看着他,“还请皇兄,近日不要离开东宫,以免伤及自身。”
谢承忻压低了眉宇,眸中露出锐利的光,“谢知,你敢软禁我?”
“皇兄言重,这是保护。”谢知平静说道,“父皇向来也是以神策卫,护皇兄周全。”
“谢知,你还是这样冠冕堂皇。”谢承忻冷笑一声,“神策卫乃父皇亲卫,你竟敢以权谋私。”
“父皇已然允准。”谢知冷眼看他,“逆党作乱,皇兄身体不佳,前次受伤已让父皇忧心不已,今又有暗卫在宫外贸然出手,只怕亦有事端。”
谢承忻因这话剧烈咳嗽起来,本就苍白的脸上因气喘露出异样的红。
他眸色露出几近慑人的光。若非他身体不好,他又怎会成日像个怕被摔碎的琉璃瓶般只能呆在东宫!若非他身体不好,神策司又怎会容得谢知插手!
可他亦知,他也是因为身体不好,让父皇总能想起因生他难产的故皇后,这才有诸多偏爱!
成也因此!败也因此!
可偏只有他身体不好!
谢知不再去看他的目光,转身出了东宫。他低声吩咐凌竹,“盯紧东宫。”
“是。”凌竹应道,“殿下觉得,夫人是被带回了东宫?”
谢知摇头,“还有其他人在。”
莫九臂上的伤几乎到了血肉模糊的地步,绝不是聂相宜或是阳秋造成的。
他语气一滞,又吩咐凌竹,“你去查查,当年故皇后还有哪些旧识。”
那样又宽又深的伤口,难免让他想起一种武器——那柄三环大刀。上次他们掳走聂相宜之后的态度便很奇怪,这次,会是他们帮了她吗?
谢知知道,那日他们口中的血祭挽月,一定会藏着什么秘密。
“另外,全城搜捕逆党!他们一定还未出城。”
“咚咚咚!”
已是聂相宜离开的第三天,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她心中顿时一紧。她给含絮递了个神色,便听得含絮问道:“是谁?”
“还能有谁!”
不耐烦的声音忽地传来,叫聂相宜与含絮都愣了片刻,“怎得是个女的?”
“等等?我怎得听得这声音这般耳熟?”聂相宜皱了皱眉,“怎么……像是裴琅?”
那日她被太子的人追至巷中,阳秋寡不敌众拦无可拦,本
差点被那群暗卫带走。谁知一柄三环大刀从天而降,顿时与那些暗卫缠斗起来。
聂相宜一眼便认出,那些人正是当日掳走她的逆党。
她来不及想其他,趁着这些人被拖住,在阳秋的护送下到了流云观。
这是曾经幼时母亲夏日带她来住过的地方,裴珏一开始,正是想带她来此。
院落不大,却早已被收拾得整洁。木门被拉开一条小缝,容裴琅一人进来,“怎得是你?”
“你以为我想来?”裴琅有些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兄长被殿下盯着,不能亲自过来。只叫我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聂相宜不知该回些什么,嘟哝了一声,“哦……挺好的……”
裴琅见她这幅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你一天在想些什么!一开始闹着非三殿下不嫁,如今嫁了,又闹着要跑!白惹出这么多风波来。”
她哼了一声,“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换我嫁。”
聂相宜因她这话生出些微妙的恼意,梗着脖子嘴硬道:“那你去嫁好了!反正我也打算与殿下和离了!”
“你当皇室姻亲是什么?儿戏么?”裴琅被她这话噎了一下,没好气道,“殿下如今找你闹得满城风雨,若非祖父在这流云观修行,只怕也要被他翻个底朝天。连兄长也这样不计后果地帮你。真不知你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药!”
说着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兄长平日不便前来隔壁便是祖父的院子。你若有事,便去那边找裴家的家仆,自会有人告知兄长。”
聂相宜看了她一眼,“多谢。”
至此,她在这方载满回忆的小院安稳住下。
她记得暑气将至的时候,母亲每年都会带她到这里小住。晨间踩露,夜晚观月,母亲总是坐在院中,执一卷书看。
对面院中偶有琴声传来,她那时好奇,便会爬上墙头去看。她便是在那时,遇见的裴珏。
老裴大人在此清修数年,裴珏便是来陪他的。
裴珏看似是个温和乖巧的孩子,实则会带着她草中捉蛐蛐,树上摘果子。偶尔还会跟她一起爬上院墙,说要看看这里的风景是不是更好。
只是夏日美好,眼下却已是隆冬。
下了一场大雪,眼见就快要除夕了,聂相宜闲来无事,扫了扫门口的雪,却在门前遇见了那个形容干瘦的老裴大人。
他身着一身道袍,拿着一把旧笤帚,亦在门口扫雪。
他的眼窝因干瘦显得凹陷,目光却矍铄而锐利,他看着聂相宜,“你是从前那个小丫头。”
聂相宜只点点头,“见过裴大人。”
“你母亲呢。”
“死了。”
“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