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跟踪小裴大人过来的时候没见你雪夜难行?”她不好糊弄了。
聂相宜将锦被扔给谢知,“你睡地上!明天早上便走!我才不会跟你回去!”
含絮附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姑娘,殿下在外头吹了一夜的风,地上潮湿阴寒,只怕是伤身。”
“要你提醒!”聂相宜瞪她一眼,“你哪头的!”
嘴硬模样叫含絮只暗自偷笑一声,而后默默去了偏房。
聂相宜不再去看谢知,只气哄哄地上榻,翻身一滚,将锦被一裹,便不动声色地让出半边床榻来。
她气恼得要命。一边觉得自己心软,一边又觉谢知实在是讨厌,非要在门口站这一夜,存心拿捏她。
谢知看着她拿背对着自己,像是气恼极了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轻扬了一瞬,而后又转瞬按下。
有银剪子剪断灯芯的声音,烛火转瞬黯淡了下去。聂相宜听见身旁轻微的动静,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谢知轻轻躺在了她的身边。
两人各自盖着锦被,如同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聂相宜想起她与谢知刚成亲那日,他也是这样,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
耳边传来平静的呼吸声,聂相宜脑中纷纷扰扰,不知何时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安稳,还难得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母亲和外祖还在,殿下也是真心待她,一家人团团圆圆,在除夕夜放烟花赏雪。
只是梦里总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缠绕着她,平白叫她觉得喘不过气。明明是冬日里,却像夏天般热得出汗。
她猛然睁开眼睛,外头已然天光大亮。积了一夜的雪明晃晃地照人,正是新年伊始。
她睡眼惺忪,正欲再睡个回笼觉,却在转脸时,看见谢知那张清冷俊逸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
那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早已不见踪影,他将自己紧紧拢在怀中,胸膛相贴,热意传递,一如浓情蜜意时的爱侣。
“谢知!”
谢知被她的声音呼喊地微睁开眼,而后只是伸手将她的头靠进自己怀中,像是下意识的动作,转瞬又闭上了眼。
他向来自持守礼,聂相宜还从未见过他晨起懒床的模样。鸦羽似的浓黑睫毛微垂,面上带着一丝睡意的绯红,灼热的气息尽数洒在聂相宜面颊之上。
聂相宜正欲挣扎,却忽地察觉到像是不对劲。
谢知仿佛热烫得厉害。
她费劲力气,从谢知怀中拔出一只手来,探向谢知的额头,顿时惊了一跳。
昨夜吹了一夜风雪,谢知起了高热。
“殿下?谢知?”她推了推谢知的胸膛,他却紧闭双眸,不曾出声。
聂相宜心下遏制不住的慌乱,不由在他怀中挣扎起来,准备起
身去请大夫。
谢知的双手却紧紧环抱着她的腰身,不肯放她离开。
他的头埋进聂相宜的颈窝,沙哑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是聂相宜从未见过的脆弱之感。
“阿兕,别离开我。”
第52章
谢知突如其来的高热让这个新年来得措手不及。
即使高热不醒,他的力气依旧大得吓人,从前的克制与自持因这一场风寒而湮灭,他只紧紧抱着聂相宜不肯松开。
“含絮。”她从谢知怀中挣脱,起身去找含絮,“你快找凌竹大人,让他速速带大夫来!快去!”
等得吩咐完含絮,聂相宜转过头看着谢知苍白的面色,只觉又气又恼。
她气他纠缠不休,恼他不避风雪,更心烦自己这般没出息,心软至此,见他如此之态,竟无法抑制地心疼起来。
“谢知!该我上辈子欠你的?”她瞪着谢知苍白的脸,终究还是意气难平。
她气得牙齿都发痒,恨不能一口咬死他,再也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她狠狠一口咬在谢知肌肉流畅的手臂之上,直到留下一个绯红的牙印,这才算勉强解气。
半个时辰的功夫,凌竹带着大夫匆匆赶来的时候,谢知烧得浑身滚烫,仍未曾醒来。
凌竹像是吓了一跳,却不敢多问,只能一脸紧张地看着大夫,“大夫,殿下怎么样了?”
大夫只摇了摇头,“寒风侵体,高热不退。需得先发汗退了烧,再好好调养才是。”
凌竹面露担忧之色,“殿下素来身体强健,即使感染风寒,也不至这般严重才是。”
大夫一边诊脉,凝重的神情中略带疑惑,“凌竹大人,殿下前段时间可有急火攻心之兆,兼之操劳忧思过甚?”
凌竹闻言不由看了一眼聂相宜,讪讪摸了摸鼻子,“殿下近日里来忙碌,常常焚膏继晷,食不知味。”
聂相宜像是听懂了他话中的暗示,不由得紧紧攥住了衣角。
“这便是了。”大夫点点头,一边去写方子,“只因如此,伤了殿下根本。这才致使一病不起。需得慢慢将养才是。”
聂相宜闻言,神色带着说不出来的复杂,只问道:“正值冬日,这小院物什一应并不周全,恐怕耽误了殿下养病。可否命了马车,送殿下回府?”
她只怕与谢知再待下去,自己会愈发抑制不住地心软。
凌竹立刻给大夫打了个眼色。
“万万不可!”大夫一双手几乎摆出了残影,“殿下如今正值高热,若是再受风寒,只怕是雪上加霜。还是静养为宜,不宜挪动。”
凌竹也跟着说道:“夫人若是缺什么,吩咐属下便是。”
待得送走大夫,凌竹这才回来,言辞颇为恳切的对着聂相宜说道:“夫人,近日来殿下为寻夫人踪迹,终日悬心,夜以继日,从来没有安心休息的时候。还差点追去鄯州。”
他语气一顿,“属下知道,夫人与殿下或有龃龉。只是殿下心中,实是一心念着夫人的。”
他的话让聂相宜心中说不出是何感受。
为了找她?谢知是为了什么而找她呢?是如凌竹所说,一心惦念于她,还是为了钟家兵权?
她心中生出些茫然的酸胀感。好像一颗心落不到实处,她下意识想要相信凌竹的话,理智却又提醒着她,不敢相信。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道,转身进了屋内,“你先去为殿下抓药吧。”
屋内的炭火烧得通红,偶尔发出啪的一声爆响,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暖融融的气息。外头雪地里残留着昨夜烟花爆竹落下的红纸,如满地红梅,很是喜庆。
聂相宜曾幻想过许多和谢知一起度过除夕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她往炭盆里又加了些炭火,又再拿出一床锦被来给谢知盖上,只重重哼了一声,瘪着嘴嘟哝,“我才不愿留你呢!”
不一会儿,凌竹抓了药回来,又廊下煎好。只是不知是凌竹手脚太笨,还是谢知警惕性实在是太高,拿药怎么也喂不进去。
眼见煎好的药撒了大半,落在衣襟与锦被之上,转瞬又是一片冰凉。
聂相宜无端看着心急,正欲上前,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了脚步。
凌竹见她神情,只恳切说道:“夫人,属下手脚粗笨,从未做过这喂药的精细功夫。只怕要麻烦夫人……”
聂相宜啧了一声,皱着眉头像是极不耐烦的样子,这才伸手接过药碗。
她瞪了仍在昏迷的谢知一眼,故作恶狠狠地说道:“张嘴!毒不死你!”
浓黑的药汁送至唇边,竟就这样顺利喂了下去。
凌竹震惊地看着自家殿下。
若非此刻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他真的要怀疑殿下是装晕了!
他忙跟着恭维,“殿下向来警惕,即使高烧昏迷也是如此。这般模样,想来极是信任夫人呢。”
不是苦肉计,就是花言巧语。聂相宜说过了,她才不会上当呢!
“等殿下退了烧,你便护送殿下回府。”她冷着声音板着脸,不再去看谢知。
凌竹嘴上连连应和,却在一个下午的时间,搬来了府邸许多东西,连西施也跟着抱来,俨然一副谢知已在此安家的模样。
聂相宜一问起他,他便说是不知殿下需要什么,干脆全都搬来了。
十分乖觉的模样,叫聂相宜无话可说。若不是谢知还昏迷着,她一定会觉得是谢知吩咐如此!
夜里,给谢知喂过药,聂相宜依旧自己裹着自己的被子,缩在角落里睡去。
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不知何时,又落入了谢知充满热意的怀抱。
她挣扎了片刻,只见谢知羽睫微微闪烁,慢慢睁开了眼。
两双眼眸对视的刹那,聂相宜不知为何,心中有说不出的慌乱。
她不愿叫谢知见到此刻她与他如此紧贴的距离,仿佛这样会叫谢知看清她的心软,看到她还留有余地。
她下意识反手一胳膊肘,重重捣在谢知胸口。
“唔。”谢知闷哼了一声,不由得轻咳起来,手臂放开了她。
聂相宜翻身起来,梗着脖子瞪着谢知,“殿下醒了?那殿下可以回去了。”
虽然已经尽力冷硬,她的语气仍旧带着晨起的惺忪,眉眼也带着几分慵懒之意,没半分慑人气息。
谢知神色依旧带着病弱的苍白,因她的话眉宇似乎更显失落与黯淡。只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抿唇轻声说道:“好。”
他翻身起来,默然坐在床边更衣。
见他如此,聂相宜心中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谢知刚站起来身来,许是大病未愈,脑中骤然一片眩晕,几欲站不稳。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聂相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谢知跌在她身上,目光相接,气息在极尽的距离中交缠,两人的心跳如擂鼓鸣,沉默的空气中有异样的气氛流淌。
“抱歉。”谢知抿着苍白的唇色。
聂相宜推开他,竭力控制住胸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冷着脸没好气道:“昨日叫你离开时,怎不见你这般干脆?”
“我只是想……与你同过除夕。”
他漆黑的眸色带着璀璨的亮光,叫聂相宜无端想起昨夜雪地的那场烟火。她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去,哼了一声,“我才不想和你过呢!”
“我知道。”或许是因在病重,谢知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
她想和裴珏一起过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