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赶到这方小院时,裴珏附在聂相宜耳边说笑的模样那样碍眼!烟火簇簇,二人宛若佳偶天成,几乎刺痛他的眼!
他在阴翳的角落里冷眼看着这一切,如一只见不得光的鬼,恨不能一剑刺穿裴珏的胸膛。
可是他不能,他知道聂相宜会抗拒。
他只能以她夫君的名义,赶走裴珏。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他知道聂相宜不愿。
他承认那是卑劣而自私的苦肉计。支撑他在风雪中等候的是,也许聂相宜会为他打开这扇门,哪
怕只有一点点心软。
他小时候总是听说,在除夕之夜许下来年的愿望,会格外灵验。他从不相信。
那扇门为他打开的一瞬,他想,他的新年愿望,已经实现了。
谢知的沉默让聂相宜觉得恼人的厌烦。她拧着眉头,“罢了罢了!倒像是我苛待你似的!”
她下榻,将煨好的药重重搁在桌上,“快点喝药!等病好了就赶紧走!”
语气虽是气鼓鼓的,却是让谢知留下了。
这小院只有这一间主屋,剩下一间偏房含絮居住,余者便是堆放杂物所用。聂相宜只得日日与谢知同塌而眠。
临睡前,她总是板着脸警告谢知,“今晚不许越界!”
这幅模样如同一只毫无威慑力的张牙舞爪的小猫,谢知只抿唇应下。
然而每次到了翌日清晨,聂相宜总会发现自己在谢知怀中醒来。而谢知总是一副平淡又无辜的神情,“抱歉,也许是我病还未好,梦中放肆了。”
以退为进!不会上当!
因着谢知的病症,他的膳食总是以清粥为主。这几日凌竹像是在忙其他事务,甚少过来,偶尔含絮忙着煎药,聂相宜便帮着熬粥。
“多谢阿兕为我熬粥。”谢知看着面前的粥,轻轻弯了弯唇。许是病色淡去了他平日的冷厉,如今模样,倒是更显温润随和。
本只是帮忙,谢知这话,倒像是她特意亲自为谢知熬粥一般。
“要不是含絮忙着,我才不想给你熬粥呢!爱喝不喝!”聂相宜别过脸去,哼了一声。
那清粥刚一入口,谢知忽地面色一凝。而后喉头一滚,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味道很好。”
“便宜你了。”
如此,谢知一连在这里待了好几日,脸上苍白的病色却无半点好转之色。
聂相宜心中难免起了担忧,她想起那日大夫说的话,只怕是他落下了病根。
于是她在粥中加了不少补气养身的药膳。含絮见了不由掩唇轻笑,“姑娘还真是关心殿下呢。”
“我才不关心他!”聂相宜瘪着嘴,梗着脖子道,“我只是想让他赶紧走罢了!”
这日,凌竹前来复命,只见谢知在窗下,悄无声息地倒掉了碗中的汤药。
谢知对上他的目光,淡漠的眼神中带着警告之意。
凌竹忙垂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不愧是殿下啊。
片刻,聂相宜端着粥过来。凌竹看着那颜色难明的浓粥,不知是她熬制,只下意识惊呼,“殿下就喝这个?”
谢知眼神如刀,冷眼叫他闭嘴。
“这个怎么了?”聂相宜闻言顿时像只炸毛的猫,只忿忿瞪着谢知,“我特意熬的药膳粥!不识好人心!你不喝我自己喝!”
说着她端起那碗就是咕嘟一口。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哕——”
第53章
聂相宜从来没想过这玩意会这么难喝,又酸又苦,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糊味。
她更没有想到,一连好几天谢知都会地一声不吭地喝下这玩意,面不改色。
她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你以为你做出这副包容忍让的样子,我就会心软了吗!我才不会上当!”
以退为进!
“没有。”谢知只是端起那粥准备饮下,“我觉得味道很好。”
他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倒叫聂相宜觉得是自己感觉错了。
她气急败坏地从他手中夺过碗盏,“你味觉有毛病是不是?从前我那么拿手的玉屑糕你给我丢进土里!这么难喝的粥你倒是一滴不剩!”
“玉屑糕?”谢知闻言忽地一怔,皱着眉头似是回想。这才想起她曾经的确送过自己一盘糕点,只是那时自己怀疑她令有目的,叫凌竹处理了。
“你居然忘了?”谢知怔忪的神色让聂相宜更气。
他果然什么都不在意!
她伤心了那么久,在谢知眼中却像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谢知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信息,忽地转头看向凌竹,“丢进了土里?”
“你以为我不知道?”聂相宜撇着嘴,自以为将委屈神色掩饰地很好,“我亲眼看到了!不仅丢进土里!还用脚狠狠碾了几下。”
说着她伸出脚尖,故意重重在地上碾过,“就像这样!”
凌竹陡然感受到谢知凌厉的视线。
凌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日的情景来。无妄之灾!他心中大呼冤枉!他明明只是用土稍作掩盖罢了!哪有这么用力碾碎!
片刻,谢知默然收回了眼神。凌竹的确也没错,毕竟是他自己叫凌竹将那碟子糕点处理的。
的确是他辜负了她的心意。
气氛忽然变得凝滞,谢知沉默了半晌,抿着唇说道:“抱歉。”
突如其来的道歉倒让聂相宜有些无所适从。她看向谢知,他的面色仍带着些苍白,与窗外雪色交相辉映,无端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病态之美,让人无端心动。
谢知漆黑的眸子如一潭深泉,就这样定定地望进她的心里。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想哭。
到了这个地步,现在这迟来的道歉,又算什么呢?
谢知这几日,又是放烟花,又是在风雪中等待,抑或是默然喝下这苦粥,聂相宜想,他实在是个狡猾的人。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像前日里将她困在府中,她未必会低头。
可偏偏谢知先朝她低了头。那样矜贵清冷宛如神祗的人,那样如皎皎明月高不可攀的人,竟先向她低头认错。
哪怕明明知道他是为了钟家的兵权,聂相宜差点被他迷了眼。
她宁愿他像从前一样,只是一脸冷漠地倒掉这碗粥。
她不愿露出异样的神情,只板着一张脸,恶狠狠地说道:“活该你没口福!只配喝这破粥!”
话虽如此,她却还是一脸气鼓鼓地倒掉了那碗粥,转身出了房门,不再去看谢知。
“殿下吩咐我查的事情,有着落了。”凌竹见她离开,低声对谢知说道。
谢知轻咳了一声,“说。”
“属下按殿下的吩咐,去查温成皇后的故旧,却发现其都已不在人世。”凌竹说道,“除却温成皇后的母家大多死在战场之上,闺中密友文安夫人亦已去世,就连温成皇后的仆从婢女,当年也因皇后难产去世,被皇上治了照顾不力之罪。”
谢知沉吟片刻,“竟无一人在世?”
“有。唯有一人。”凌竹这才说道,“当年温成皇后的乳母,林乔。皇上治罪之后,林乔畏罪,出宫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林氏?”听得她的姓氏,谢知神色骤然一凝,“她也是温成皇后母家的人?”
“是。林氏是林家远房庶女,若算辈分,应算作温成皇后的小姨。更重要的是……”凌竹觑了一眼谢知的神色,“林氏与钟家……曾有姻亲……林乔的丈夫,乃是钟岐的远房堂弟。”
谢知心中的线索乍然明晰起来。
为何他们会知道温成皇后的闺名,为何他们会放过聂相宜,就连年岁也能大概对上。
林家亦是武将世家,难怪那女子这般老练。想来聂相宜那日那日听到的“将军”,定是这个乳母林乔。
只是,她们打着晋王余孽的幌子费劲苦心,为何要对贵妃下手?更说不通的是,她们为何要对温成皇后唯一的儿子下手。
她们身上,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追查这个林氏下落,务必活捉!”谢知冷声吩咐道。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点按照钟谦岳出城的方向巡查!动静小些,不要打草惊蛇!”
“殿下的意思是……”
“那日被太子拦截,有人相救,想来就是她们。数日搜查,城中却不见人影,定是出了城。”谢知平静说道,“城门由神策卫把手,唯一出城的,只有得了父皇亲允的钟谦岳。”
也许林乔与钟谦岳达成了什么交易,亦或是钟谦岳看在曾有姻亲的份上,悄然带她出了城。
“是。”
凌竹躬身应道:“另外,这几日莫九频频出入东宫,亦像是在打探消息,有所禀报的样子。”
“知道了。”谢知眉宇一敛,“加快速度。务必要在太子之前,活捉林乔。”
与此同时,莫九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告知太子。
“乳母?难怪啊。”谢承忻眸中似有深意,似笑非笑
,“倒是个忠心的。”
“她纠集当年林家旧部,占了晋王旧时铁矿,打着晋王余党的旗号行事,很是有几分谋算。”
“贵妃还真是没用。”谢承忻轻嗤一声,眸中闪过狠戾之色,“这样的人,竟也能让她活着逃出宫去。”
莫九垂首不语。
“你去派人追查这林氏下落。”他嘴角的笑容带着阴戾的寒意,“如若遇见,就地格杀!”
“是。”
如此,凌竹忙着追查林乔下落,而谢知又在小院中清闲呆了数日。
他身体强健,虽未曾喝药,十来日过去,这风寒也好了个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