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相宜自那日以后,更是对他没个好脸色。只是这样故意板着脸的模样,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别扭。
“病好了就赶紧回去。”她将含絮熬好的粥搁在谢知面前,“我才不想见到你。”
谢知闻言眸色一黯,竟让聂相宜从他病气刚愈的脸上看出隐约的几分失落来。
“阿兕,明日就是上元节了。”他抬眸望着聂相宜,“让我再呆一日,可好?”
他的眼睛漆黑深邃,一贯清冷淡漠的人,说话竟带着难以察觉的祈求,倒让聂相宜不知该如何拒绝。
聂相宜转过头去,像是有些破罐子破摔,“随你!”
谢知轻扬了扬唇角。
清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聂相宜从梦中惊醒。她看了看身边,空无一人,床榻冰凉一片。
这还是小半月来,她第一次没在谢知怀中醒来。人总是这样,在习惯之后的骤然改变,总会觉得失落。
谢知大概是走了。在受了她半个月的冷言冷语之后,他终于离开了。
她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只强打起笑容。是她叫他离开的,如今如愿,她应该开心才是。
她才不会失落呢!
谢知端着元宵进屋的时候,看见的聂相宜便是一副怔怔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阿兕?”
谢知今日穿着一身绯色衣衫,这样艳丽的颜色在他身上却并不违和,倒不似从前冷厉,颇有几分公子风流的模样。
走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样明艳的反差几乎叫人移不开眼。
这般模样叫聂相宜看得失了神,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你!你怎么没走。”
谢知见她反应,微微抿了抿唇,压下嘴角扬起的轻微弧度。
“我去给阿兕做元宵了。”他将手中的元宵递至聂相宜的面前,“阿兕,要吃吗?”
聂相宜狐疑地看着他手中的元宵,那绯红的衣衫上似乎还隐约沾染着面粉的痕迹。
她觉得谢知一定是被鬼上身了。
穿这样明艳颜色的衣衫不说,还亲自在膳房做饭。要知道,君子远庖厨,谢知那双如玉的手,怎么可能做这些?
“你亲手做的?”
谢知平静点头,“我想与阿兕过元宵。”
他衣着风流,神色却那样坚定。聂相宜心头像是漏了一拍,猛地一跳。
她板着脸转过头去,竭力扼制住心头雀跃地跳动,冷冰冰说道:“别以为是你亲手做的,我便一定要吃!”
“嗯。”谢知轻声应道,“阿兕也可以将它倒掉。碾上两脚也可以。”
他将元宵送到聂相宜别过去的眼前,“阿兕想怎么对它都可以。”
他这话在聂相宜耳中,总像是揶揄。偏他神色一本正经,眼神真诚,仿佛并未说笑。
聂相宜像是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接下那碗元宵,气鼓鼓道:“我才不是你这种不识好心的人!”
谢知难得地露出一瞬的轻笑。
等到傍晚的时候,谢知最不愿意见到的裴珏竟出现在院门之前。
“阿兕妹妹。”他弯唇微笑一瞬,“今晚有上元节灯会,妹妹可要与我同去观赏?”
聂相宜还没说话,便听得身后谢知冷冷的声音回绝,“她没空。”
裴珏仿佛这才看见谢知,他上下打量谢知一眼,“三殿下今日这身打扮……倒是特别。”
谢知只是挡在聂相宜身前,“小裴大人没有自己的家人么?每每年节,总来找阿兕玩乐?”
“我只是询问阿兕的意见罢了。”裴珏不卑不亢,目光落在聂相宜身上,“阿兕妹妹,你说呢?”
“她没空。”谢知冷冷重复道。
裴珏微敛起笑容,“我想,今日没空的,应该是殿下。”
他话音刚落,便见凌竹匆匆而来,附在他耳边禀报,“殿下,人抓着了。只是被太子的人发现了。”
裴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知指尖紧紧蜷进袖中。他眸光有一瞬的犹豫。
他已经错过一次她的上元节了。她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然而凌竹却在他耳边催促,“太子的人像是要取其性命,如今已然僵持住了!”
谢知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定定地看向聂相宜,“阿兕,今晚戌时,我在城中灯会等你。”
他离去时与裴珏擦肩而过,而后他转身看了一眼聂相宜,沉沉眸色中几乎带着祈求。
“阿兕,我会等你。”
第54章
谢知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这事。
神策卫是在城外抓到的将军。当他匆匆赶去时,莫九等太子暗卫已然与神策卫对峙多时。
将军身上受了不小的伤,一看便是冲着下死手去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谢知冷眼扫过他们,“神策卫执行公务,尔等也胆敢阻拦?是皇兄给你们的吩咐?”
莫九不敢多言,只拱手道:“殿下息怒。太子殿下听闻晋王余孽下落,叫我们前来襄助神策卫捉拿,并无阻拦之意。”
“此为神策司之事。皇兄下次若要拿人,通知神策卫便是。”
谢知垂眸,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气息,“至于你们几个,还是保护好皇兄安危为宜。”
他命人带走将军,又嘱咐凌竹,“将人送去神策司监牢,命神策卫严加看管,任何人不许靠近。包括太子。”
“是。”凌竹面色有些犹豫,“只是……看这个样子,太子对她的杀心颇重。殿下若是不在,只怕是防不住有人暗中下手……”
谢知眸色微动,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去请小裴大人来。若出了岔子,拿他是问。”
说着他便翻身上马,正欲离去。
“小子。”将军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她的语气算不得恭敬,仿佛只是再叫一个寻常的邻家晚辈。
谢知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面颊满是岁月的风霜痕迹,眼神却异常矍铄。
纵使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也未曾佝偻半分。只是不卑不亢仰头看着谢知,神情似笑非笑。
“你知道太子为什么要我非死不可吗?”
她的话让谢知愈发笃定,她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谢知抬眸望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我现在没空知道。”
当他赶到城中灯会时,刚好戌时。人潮涌动,或羞涩或活泼的少年少女自他身边擦肩而过,无数盏明亮的花灯晃得他眼乱。
花市灯如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上元节。
每年灯会,他都漠然地站在城楼之上,如一尊无喜无悲的泥像,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一切。
他看着身旁的人,忍不住想起当日聂相宜遇见谢承忻时,是否也是这样,在这无比美好的光影之下,红着脸递给他那张白玉面具。
一想到此,他便嫉妒得要命。
“公子在等人吗?要不要买盏花灯?”有小摊贩热络地上前,“什么样式的都有,姑娘们最是喜欢了!”
“不要。”谢知拒绝得果断。
他不想送谢承忻已经送过的东西。这样让他愈发有一切都是从谢承忻那里偷来的错觉。
只是当他的目光流连过琳琅满目的花灯,最终凝在一盏天宫花灯之上,“等等。”
他叫住小贩,“除了这盏,其他的都留下。”
他手中握着一盏栩栩如生的狸奴花灯,目光在人群中寻找聂相宜的身影,却始终未曾见她出现。
他的心一点点沉寂了下去。
万盏灯火照不明他晦暗的眸色,他想,她也许应邀裴珏了,也许不愿再来了。
总之,他又错过了一次上元节。
他其实可以重回流云观,拉着聂相宜过来。只是不知为何,他仍在这里等待。
他在赌,赌她的心软,赌她愿意主动前来呢。
他脑中突然想起,当日庙会烟火绽放之时,聂相宜是否是以同样的心情,等待着他。
满心失落,却又忍不住期待。期盼着一个万一她会出现的可能。
当灯火一盏盏熄灭,人潮逐渐散去,谢知一身绯色衣衫,在人群中逐渐变成了一个落寞的光点。
“公子,你等的人还来吗?”
谢知抿唇,“也许……不会了罢。”
“那您还在等什么?”
手中的狸奴花灯逐渐暗淡,谢知垂眸,默然看着那盏花灯在他手中微微晃动起来。
也许是错觉,再度抬眸之时,他在影影绰绰的城郭轮廓之中,看见了聂相宜朝他而来的身影。
银狐围脖拢住她小小的脸蛋,周围的花灯将她映照得如神妃仙子,熠熠生辉。
“烦死了!我才不想来的!”
她瘪着嘴,对上谢知浓黑如墨的眸色,转过脸去,像是不情愿地嘟哝。
谢知的心却无法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终于还是来了。
他忽地伸手,紧紧拥住了她,将她嘟嘟囔囔的小动静一应埋进胸口。
聂相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瞪大了眼睛。她靠在他的胸膛,依稀能听到他心口传来的跳动声音。
周围的喧闹仿佛就此安静下来。
他清润的声音带着丝丝沉闷,在她耳边说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