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天真,鱼徽玉听进去的却是蠢笨。沈朝珏极少骂人,他说的天真就是蠢。
“我就是笨,才会和你成婚,去做那么多没必要的傻事。”鱼徽玉狠狠瞪了他一眼,眸中似有薄刃。
“我懒得与你说。”沈朝珏素来不喜和她吵。
话是这么说的,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朝珏看着她的脸,轮廓清晰,她好像瘦了,头发长了许多。以前她总是洗完发不及时绞干,现在不知改了习惯没。
鱼徽玉气得想笑,她才懒得与他多说,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侯府。
刚回到院中,老管家就来传话,让鱼徽玉去父亲院中一趟。
鱼徽玉这两日没有给父亲请安,应声前往,想着正好要去关切一下父亲的病况。
平远侯院中,药涩袅袅。
平远侯卧榻闭目养神,听侍从小声说女儿来了,方才睁眼。
他常年戍边在外,尤其是妻子走后,更是一心一意扑在战事上,光想着扫平战乱,极少回来见儿女们。还是这次病重,才有了与儿女这么长相处的机会。
看着面前的女儿,越来越像亡故的妻子,平远侯都快忘记记忆里她的面容了。
“父亲。”
轻柔的嗓音唤回平远侯的神思,他双目微涩,“徽玉,过几日你代我去一趟太师府拜访张太师,太师病了,好歹他在你幼时教导过你。”
说来惭愧,鱼家三个孩子幼时都受过张太师教诲。鱼徽玉不及两个兄长善学,学习成效总是不如意。
“是,女儿正有此意。”鱼徽玉应下。
其实她与张太师,不止是幼时见过面,按其中情谊,她是要去关切张太师的。
“定西王的世子要回来了。”平远侯又道。“你们自幼一起长大,许久未见了。”
鱼徽玉了然父亲的意思,“女儿现下没有成婚的念想。”
“天底下父母谁不盼女儿寻个如意郎君嫁了?那定西王世子有何不好?人家正是对你有意,才至今未娶。”
平远侯看中兄弟之子已久,定西王与平远侯同为将才,霍世子更是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上月打了胜仗,刚下战功,如今正率军返京,听闻已到京州相邻的晋州,没几日就要抵达京城了。
“父亲,您先好生休养,女儿不扰
您清静,先行告退。”有了上次教训,鱼徽玉学会了以退为进,二话不说溜之大吉。
回院后,鱼徽玉备下探望太师的礼数。
除却一些药物,还特意备了好几样点心,她知道张太师少为人知的喜好,就是爱吃甜食,鱼徽玉还记得他爱吃哪几样糕点,一次多做了些。
过了数日,到访太师府。
鱼徽玉提着装满糕点的锦盒,在路上恰遇往日见过的书童,书童也看到了鱼徽玉,提醒道,“左相正在与太师对弈。”
“沈朝珏来了?”鱼徽玉啧了一声。
阴魂不散。
“左相常来与太师手谈,不是一日两日了。”书童恭声答道。
“真是够忙的。”
每日上朝下朝,去了侯府来太师府。
鱼徽玉见怪不怪,从前他便终日不得闲,何况太师对他有过恩。
张太师一生不曾娶妻,更别说膝下有子嗣了,他为政忙碌一辈子,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不少人受其恩惠,看似没有孩子,实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当初沈朝珏被下贬燕州,鱼徽玉陪他一同前往。在所有边地里,属燕州最为苦寒难耐。
后来是国子监祭酒写信修书向张太师举荐,说有个可塑之才可以为其所用,张太师细察沈朝珏之能后,又上书先帝,将人要回了京城。
鱼徽玉静立张太师书房外,等候里面的人下完棋。
门忽然开了,开门的人见她立于廊下,先是一愣,而后诧异。
“鱼小姐怎么在外面站着?来多久了?”侍从问道。
书房内的二人闻声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向外望去。
“我刚到,来的不久。”鱼徽玉双腿微微发麻,她没想到棋还没下完,侍从先开了门。
“茶水没了,奴才正要去重新煮。鱼小姐既然来了,还请先进屋稍坐。”侍从躬身相请。
“好。”鱼徽玉一笑,入内。
书房静谧,唯闻棋子落枰之声。堂上二人相对而坐,案上是未完的黑白残局。
黑白交错,快见分晓。
轮到沈朝珏落子,沈朝珏长指持白子,收回短暂的目光,最终落子。
“你又在让着老夫?”张太师叹了口气,语中有不悦之意。“这子重新下。”
沈朝珏捡回方才落下的棋子,另择一处落定。
张太师凝视棋局良久,缓缓道,“老夫输了。”
鱼徽玉有些习惯了,张太师除了甜食,最爱下棋,以前就常要他们夫妻二人来陪他对上一局。
“徽玉,你过来陪我下一局。”张太师忽而看向鱼徽玉。
鱼徽玉杏目微睁,指了指自己,“我?”
“嗯,若你赢了,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张太师语态少见的温和,他为人公正严厉,少时鱼徽玉在他门下听课很怕他。
现在时间还长,鱼徽玉上前,沈朝珏起身让出位置,经过时,衣袂交错间,身上的沉香气息拂过。
“我下的不好......”当真等鱼徽玉与张太师面对面时,鱼徽玉有几分露怯。
她棋艺不精,少时便不擅此道,后来空闲时与沈朝珏下过,更是屡战屡败。输的多了,鱼徽玉要他让她,他就开始随处下,让人都让不明白。
“沈大人不是在这,你怕什么?”张太师在收拾棋局,枯瘦的手分拣出黑白子。
鱼徽玉看都不看沈朝珏一眼,“我不需要他帮。”
“你若是输了,得来陪我下三个月的棋。”张太师设下输赢奖罚。
“啊?”鱼徽玉悔之已晚,要走都来不及了。
身旁人似乎笑了一声。
若是陪张太师下三个月的棋,岂不是会时常遇见沈朝珏,鱼徽玉不想。
“你用黑子。”张太师推过棋罐,让鱼徽玉先行。
初始几步,鱼徽玉还能走得稳扎稳打,后面渐露败象,往崩盘的趋势去。鱼徽玉越发踌躇,面对多处劣势,举棋不定,不知该下哪里是好,玉指拿着黑棋在多处欲落未落,犹豫不决。
“就下方才那处。”身侧的人出声。
鱼徽玉略作迟疑,终还是听从他的,依言落下黑子。
后半局棋已然变作了他来下,鱼徽玉只负责放棋,原本濒死的棋局起死回生,有了破竹之势,发起猛攻,步步紧逼。
沈朝珏俯身看棋局,他的脸不经意间挡住了鱼徽玉的视线,鱼徽玉不语,盯着他颊边前几日还没有的一道小伤。浅浅一道的小口子,血都是淡淡的,快要好了。
他怎么了?是不是行事恶劣又得罪人遭报复了?鱼徽玉这样想。
最后一步棋,鱼徽玉没有下,而是叫停,“点到为止。”
张太师领意,笑道,“徽玉,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太师身体康健,万事顺遂。”鱼徽玉双眸含笑。
“你这孩子。”张太师露出几分羡意,“平远侯好福气。”
“全是太师让我的。”鱼徽玉取出锦盒里的糕点,一一陈列案上,“应是我谢太师。”
没半个字提及沈朝珏。
张太师见到这么多糕点,眸光一亮,正要让沈朝珏一起尝尝,鱼徽玉却笑眯眯道,“这些全是我特意为太师准备的。”
张试深知二人关系,他不知二人为何和离,一开始只是听说了二人和离的事,到底是人家两口子的私事。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解决。
“可惜林祭酒走了,不然老夫也不找你们对弈了。”张试长叹。
张试喜弈棋,年轻时难逢敌手,直到因公结识了林祭酒,从中年起便隔一段时日就相约手谈。不谈公务,不论私事,只为棋艺,直至有人离开。
室内静下来。
当时二人从燕州回京,曾特地去拜谢了林祭酒,林祭酒一生清贫自守,与妻子相濡以沫,膝下无子。病发突然,不过两日就走了,前一日鱼徽玉和沈朝珏才去看过他,带去的补药也没来得及开封。
按照林祭酒家中的习俗,走后需子孙抬棺,林祭酒族中子嗣稀少,最后是沈朝珏和其学生为他扶灵送行。
林老夫人伤心欲绝,不顾众人劝说,孤身一人,执意还乡。
春去秋来,空出来的位置会被替补,空荡的坟头开出新芽。这是前年清明,鱼徽玉和沈朝珏顺道去为其扫墓时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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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破镜重圆文,写大纲时可能没把控好回忆插叙,避免不了还有回忆部分,尽可能减少,出现的回忆会有关联现在orz
第21章 好像误会
棋局终了,太师歇下,二人自书房出来。
沈朝珏还在合门,鱼徽玉已先行数步在前头,他快步跟上。
“你父亲旧伤将愈,但此次伤及根本,日后恐难以再上战场了。”沈朝珏道。
鱼徽玉闻言,步履微滞。
记忆中父亲身强体健,几近没有生病伤痛过,父亲平生最心系战事,不能再策马上战场,于他而言,无异于没了生命意义般。
“能平安就好。”
生死之外,世间再无大事。
“你父亲岁数大了,在京中安享晚年,其实也不错。”
“你想说什么?”鱼徽玉止步,鲜少见他说话没有重点,如果说他在绕弯的话又显生硬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