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珏行事直接,不在乎言行会不会伤人,今日这般,实在反常。
“没什么。”沈朝珏略作停顿,“北地打了胜仗,军队过几日还朝......”
他又开始了。
“你舅舅是不是在其中?”鱼徽玉打断。
这事鱼徽玉前几日听父亲提及,定西王世子在北地率军出征,大破夷族,鱼徽玉想起沈朝珏舅舅就在北地驻守。
“嗯。”沈朝珏应了声。
“他为何会去北地?”鱼徽玉不解。
北地烽火战乱,连年不休,他舅舅原在燕州当刺史好好的,为何要去北地。
“我上书举荐的。当时北地不是缺人?”沈朝珏淡淡道。
国界战事之中,属北地死的人最多。主要原由是北地地形险峻难守,进攻北地的夷族自幼生长在那艰苦之地,个个骁勇善战,天生为战场而生。
几年
前,先帝派平远侯镇守北地,才让战况有所好转,近两年来,为快速平息战火,平远侯广征勇将,不怕死的将军都去了北地。
“好外甥。”鱼徽玉没有夸他的意思,语带一丝讥讽,说完继续前行。
“......”
两个人的目的地都在太师府门口,沈朝珏与她并肩了一路,鱼徽玉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他身量高出她许多,走在外侧,鱼徽玉用他挡日头。
到了太师府外,终于可以分道扬镳。
鱼徽玉走时道,“太师年纪大了,你对弈让的不要这么明显,有些话嘴上不说,心里也会难受。”
“嗯。”
张试年轻时棋艺在京中少有敌手,在弈道上自是有三分傲气,输棋难免会有落差。对手棋技冠绝京师,纵使心服口服,心里也会怅然。被让子,更是觉得是受辱轻视。
鱼徽玉今日看到张太师,他苍老了许多,白发又添。她心下不忍,虽知道沈朝珏不计较这些,还是出言提醒。
车轿启程,马蹄声起。
马车上,鱼徽玉在想沈朝珏的话,他欲言又止究竟想说什么,总不会是为了与她闲谈家常?他们现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回了侯府。
鱼徽玉一下轿,正逢鱼倾衍。
“你去哪了?”鱼倾衍问。
“太师好友之前来京为父亲行针,我去了太师府登门道谢。”鱼徽玉答,又问,“兄长这是要去哪里?”
“精锐军班师回朝,届时圣上要亲迎,吏部要安排相关事宜。”鱼倾衍目光渐深,“定西王世子要回来了。”
定西王是大康唯一异姓王,当年曾与平远侯一同护驾先帝亲征。二人一个凭军功封侯,一个替先帝挡箭九死一生封了王爵。
定西王有一独子,单字一个琦,年长鱼徽玉两岁,二人少时一起长大,算下来快有四年未见了。
“嗯。”鱼徽玉对他仅是好友之谊,从前长辈打趣要撮合二人,鱼徽玉只当是玩笑话,不料有一日,霍琦竟真对她袒露倾慕之情。
此后鱼徽玉开始对其避之不及,直至她成婚,再听到霍琦的消息,就是他随父远征沙场,再没回京过。
再见面不知是喜是忧,她倒希望霍琦这四年间有了心仪的女娘。
“你心中还想着沈朝珏?”鱼倾衍将她平淡的神绪看得一清二楚。
那日他看到鱼徽玉和沈朝珏相遇,府上竟还有传出二人要再续前缘的,鱼倾衍让亲随调查谣言源头,严惩了传谣之人。
“怎么可能?”鱼徽玉蹙眉,不知他是何以见得。
在鱼倾衍看来,鱼徽玉与那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实在不合适,下嫁又自轻自贱。
父亲早早有意将她许给世子,如今霍世子战功赫赫,若还能看上她也是荣幸了,只是鱼倾衍心底隐隐不想他们成婚。
“你还是不要去祸害世子为好。”
“好,我听你的。”鱼徽玉面上含笑,暗里紧咬后槽牙。
鱼倾衍见她如此快笑着答应,唇角微扬。
鱼徽玉还是很少看到他笑,不由微愣,好看但没怎么见过,不明白是何意。有点害怕,鱼徽玉匆忙寻了个说辞走了。
五日后。
精锐军凯旋的消息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当日街道被围的水泄不通,万人空巷,人们夹道欢颂,大军得胜归来。
天子率百官亲迎,各官家眷纷纷到场,人人各怀心思。
鱼徽玉乘坐车轿到城楼台,早早有女眷到来,已经站不到好位置了。
姚诗兰远远招呼鱼徽玉,为她拼命挤出一处视野还行的落脚地。
“还好有你,诗兰。”鱼徽玉好不容易挤到她身旁。
她们在这边推挤,公主妃嫔们在另一处高台凭栏而立,付挽月鄙夷地扫了她们一眼,“全无风度。”
一旁的戚贵妃慢悠悠笑道,“谁知她们今日来是何心思,许是为了哪家郎君。”
“还用说吗?今日风头最盛的当属霍世子,怕是都想着做世子妃呢。”八公主冷哼道。
“那可说不准,今日到场的青年才俊,里头可不少的士族权贵。左相和平远侯的长公子不都是未娶,还有楚将军,你说是不是?徐妹妹。”戚贵妇瞥了徐妃一眼,一双媚眼摄人心魄,似狐狸般伶俐。
那清婉的女子默不作声,目光始终在城下的前排。
今日万里无云,天气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鱼徽玉额上沁出薄汗,一旁的姚诗兰东张西望,鱼徽玉忍不住问她再找谁。
“你兄长。”姚诗兰不遮掩。
“你看不到吗?”鱼徽玉指了指前排的位置,她一来就看到了鱼倾衍,与沈朝珏相邻,两人站这么近,让人还以为看错了。
“看到了看到了!”姚诗兰欢喜地差点跳起来,还是鱼徽玉及时拉住了她。
“侍郎大人真是玉树临风,风姿卓绝。”她赞叹道。
鱼徽玉干笑两声,若是鱼倾衍能答应的话,她不介意闺友变作嫂嫂。只是在鱼徽玉看来,嫁给鱼倾衍未必是好事。
“这是谁?挡着我看侍郎大人了。”姚诗兰怨道。
鱼徽玉顺势看去,是周游,三人正在交谈,隔得太远了,看不清神态。
会不会是张巍伯伯遇害一事?鱼徽玉思忖。
城楼下。
皇帝站在中央,两侧分列朝中文武百官,御林军甲胄寒冽,全副武装肃立成排。
沈朝珏站的远,有意避开与老臣打交道,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对方不言,沈朝珏也不说话。
今日到场官员皆着朝服,腰佩玉带,二人身段相仿,宽肩窄腰,在一众老臣中颇为年轻的面容。
“答应我的事,怎么样了?”鱼倾衍唇齿微动,目光仍在前方。
“在查。”沈朝珏没看他,两人站得近,话音刚好只有彼此听得到。
“是还在查,还是查到了不能说?”鱼倾衍察觉端倪。
以沈朝珏特权,怎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你若不放心,自己去查便是。”沈朝珏欲走,想了想,补了句,“你查不到的,你是觉得徽玉可以查到?”
调查一事知情的人少之又少,鱼倾衍为何要将此事透露给鱼徽玉?究竟是何居心。
“什么?”鱼倾衍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与徽玉有何干系?
“奇观,二位竟站到一处了,真是难得。”周游终于寻到熟人,凑上前来。
“侍郎大人,前几日公务缠身,总是拒你在大理寺外,实在过意不去。”周游先赔笑道歉。
何止是将人拒在大理寺外,每每下朝,周游走的比谁都快,像是避人如蛇蝎。
“周大人公务要紧。”鱼倾衍几分不耐,他最厌烦油嘴滑舌之辈,若不是非不得已,绝不会与这种人打交道,然礼节上又不能失仪。
“侍郎改日来大理寺,下官定当好好招待。说来侍郎上一次来大理寺,好像还是吏部清查的时候?”周游思索着。
鱼倾衍冷冷瞥了他一眼。
当初吏部清查,沈朝珏和周游被贬离大理寺,没想到多年后,周游重回大理寺,还官拜大理寺卿。
城楼上,鱼徽玉不明所以,看到周游一来,鱼倾衍甩袖走了。
他面色似乎还不大好看。
沈朝珏回首,目光与鱼徽玉相接,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样隆重的场合,他站在了重臣之列,不再是不起眼的小角色。
等候良久,浩浩荡荡的军队由远到近而来,乌泱泱一片,声势浩大。
为首是两位身着戎装的青年将领,昂首挺胸,颇为气派。
二人分别身骑黑白骏马,鱼徽玉都认得,隐约可以看出,骑黑马的是定西王世子霍琦,骑白马的是楚灵越。
鱼徽玉初次见楚灵越,还是在燕州时,他是沈朝珏的亲舅舅,年长他六岁,是燕州望族名门之后。
只是这对舅甥,与寻常人家的不太一样。
精锐军一到,百姓欢呼如潮。
旌旗猎猎,铁蹄铿然。
皇帝上前,为首两位将领下马行礼,有了君臣情深一幕。
而后霍琦抬头四顾,似是找寻,鱼徽玉立刻后退隐入人群,暗自庆幸自己站的地方不起眼,哪怕霍琦可能找的不是她。
以防万一,此地不宜久留,鱼徽玉告知姚诗兰一
声,悄然退去。
城楼下,鱼徽玉在角落处险些撞上一人,定睛一看,不由惊喜,“清漓姐姐。”
徐清漓同是讶然,“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