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鱼徽玉忍不住道。
他这样缠纱布,血会一直流,纵使换成旁人,鱼徽玉也会出声提醒的。
沈朝珏停下脚步,听她的话,伸出手。
鱼徽玉层层解开纱布,动作轻缓,深刻崭新的伤痕赫然露出,触目惊心,她下意识蹙眉,用跟楚夫人所学的包扎手法重新缠绕。
沈朝珏见她眉头紧锁,淡淡道,“死不了。”
“那我失望了。”鱼徽玉低着头,手上在系结,头也未抬。
这和他以往受的伤来说不算什么,在燕州当值不比京州安全,燕州治安不如上京,官衙里很多事都要亲力亲为,上要调查重案,下要追查歹人。
这些事务里,沈朝珏总是走在最前面,有时带了一身伤回来。
他总是不与鱼徽玉说经历的那些事,还是鱼徽玉发觉了,他才三言两语带过。
有一次是他腰腹被刺了一刀,流了很多血,鱼徽玉见了那道往外冒血的伤口,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沈朝珏强忍着痛起身给她擦泪,鱼徽玉哭得更凶了,求他不要死。
在沈朝珏的人生里,似乎没有伤得轻重,只有死和没死,只要不死,就往死里冲。以至于鱼徽玉那段时日总是提心吊胆,他夜里太晚没回来,她便等到他回来才睡得着。
沈朝珏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有人在意。
她问他是不是又要去做危险的事,去哪、做什么,能不能与她说一声。沈朝珏被问的多了,有些不耐,让她别再过问。
鱼徽玉和她阿娘一样,大雪里去寺庙祈福,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康乐。
“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她问他,声音平静的像秋日湖水,有些凉意。
“我与舅舅说好了,我死了,他送会你回京。”
她又哭了。
沈朝珏想,她这么爱他,现如今怎么可能真对他一点情谊都没有。
手掌的伤被重新包扎妥当,伤口没有那么痛了,取而代之的感受是女子的指尖很柔软,还没认真感受,那须臾的触感消失不见。
沈朝珏看鱼徽玉眼睛,那双眸子安静无波,他在想,她的眼睛好美。
这样好看的眼睛,不应该总是流泪。
“回去不要沾水。”鱼徽玉语气没有起伏。
若是换成别人,她也会这般提醒帮助,鱼徽玉做不到那么狠绝,不论是对谁。
“好。”沈朝珏轻声应道。
他停在原地,看着鱼徽玉离去,手指摩挲着纱布,上面似乎还余有轻柔的温度。
鱼徽玉回到院中,却见小灵迎出来,对着她使眼色。
鱼徽玉眯眼不解,茫然问,“小灵,怎么了?”
她一开口,屋内就传来冰冷的声音。
“进来。”
是鱼倾衍。
小灵叹了口气,小声对鱼徽玉道,“长公子来了,脸色不太好......”
鱼徽玉心头一滞,莫不是因为她擅闯书房的事来问罪了。
她慢下步伐,深吸口气,踏进屋内。
屋内侍从全数低着头,面如冠玉的青年抿了口茶,目光淡淡落在门口的女娘身上。
“今日午膳,为兄为你备了座位,你为何不坐?当真想做世子妃?你可知王公皇室的夫人不是那么好做的。”鱼倾衍道。
竟是为了她今日坐在霍琦身侧的事,那时鱼徽玉并未多想,只是不愿选择沈朝珏和鱼倾衍,何况她和霍琦是友人。
“我没想过做什么世子妃。”鱼徽玉道,她怎么不知王公皇室的夫人不是那么好做,霍琦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她是知道的。
“望你当真没有这个念头,你且看他父亲是如何对待他母亲的?今日你是没有看到,他在擂台上是如何对待那些上台之人。”鱼倾衍道。
“你当初为何赞同父亲要我嫁给霍琦?现在又假惺惺说这些作甚?”当初父亲要她嫁给霍琦,两位兄长都没有意见,他们对她嫁给哪家大族公子都没意见,唯独对沈朝珏颇为不满。
他们是真的不满沈朝珏吗?还是不满她有自己的选择,做出忤逆父兄的事?
“我当时又不知王府那些事,现在知晓,怎能看你误入歧途。”
“若我真嫁到定西王府,有王府扶持,岂不是能保你仕途平坦。”鱼徽玉冷冷道,他总是摆出一副为她好的模样来说教,还要她领情。
忽而清响,玉瓷杯摔地,瓷片四飞,清茶在地面晕开。侍从们吓得把头更低,何时见过长公子动这么大怒气,就连当初被徐氏送来退婚书羞辱都漠然自若。
案边青年冷笑一声,“笑话,我侯府几时需要靠嫁女求荣?”
鱼徽玉亦是被吓到了,她不过是说了两句话,未料鱼倾衍会这般愠怒。
鱼倾衍不欲多留,临走前过鱼徽玉身侧,留下一句,“做世子妃,你想都别想。”
鱼徽玉并未放在心上,她本来就没想过做世子妃,不止是世子妃,她还未想过与沈朝珏和好。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鱼倾衍的猜测。
看来他真是从来没有了解过她,或者是他不了解女子,说的全非鱼徽玉心中所想。
陆晚亭安居在了京中,鱼徽玉隔日去看她,她面色总是苍白,不禁让人担心。
有几次,鱼徽玉在陆晚亭居所附近看到过鬼鬼祟祟的黑影,每次她一靠近,那黑影便一晃眼不见了。
陆晚亭不常出门走动,但也对京中开设女学的消息有所耳闻,她问鱼徽玉,“那女学招人可有什么要求,是谁都可以去吗?”
鱼徽玉对女学不感兴趣,故而知晓不多,“听闻女学招人宽松,只要是有学识的女子都可以入内。”
“我想去。”
陆晚亭说。
鱼徽玉一愣,陆晚亭这么久以来,连出院子都极少,怎么想到去女学。
陆晚亭看出鱼徽玉的疑惑,笑道,“我父亲本是村中教书先生,连周游都曾是我父亲的学生,我虽学术不精,但还是懂些文理,若是能授之以人,自是再好不过。”
“我前半辈子都在为别人做事,若是可以,我也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鱼徽玉似懂非懂,点点头,“我去帮姐姐打探。”
“那便多谢了。”
回侯府后,鱼徽玉问过老管事,老管事告知鱼徽玉,想进女学,既要过女师考核,还要有朝中官员荐书。
朝中官员。
鱼徽玉家里有三个,但要如何与他们开口此事。二哥远在外乡,鱼倾衍又几近没可能,那便只有父亲了。但父亲不会去帮一个不相识的外人。
奇怪的是,自霍琦上一次来侯后,父亲没有再提过要她与霍琦相看之事。
“我想进女学处事。”鱼徽玉与父亲道。
“你?”
“嗯。”鱼徽玉认真道。
“你幼时便不爱诗文,途中开过窍,但入女学,莫不是会误人子弟。”平远侯还以为听错了。
“女学又不是只招女师,我可以去做整理书籍的差事。”鱼徽玉想好了,若她进女学了,再举荐陆晚亭便是了。
“胡闹!我堂堂平远侯的女儿,何必去吃那些苦头
。”平远侯皱起眉头。
而鱼徽玉觉得这些苦都不叫苦头,她从未与父亲说过曾经过的日子,说了无非是让父亲担心。
“我就是想去。”
平远侯说什么都不肯。
三日后,鱼徽玉收到了女学受邀书,信笺上所写的举荐人是平远侯。
这是个小面子,皇帝自然会给平远侯,还问要不要给个实用的小职,平远侯摆摆手说不用。
女学中,皇帝已经交代过首师孟兰芷,要对平远侯之女多加关照。
“你便在此处记录借还书籍之事。”孟兰芷在前面带路,领鱼徽玉去了一处书阁。
此情此景,让鱼徽玉想到了孟兰芷第一次领她在楚府了解的画面。
与三年前相比,孟兰芷背脊更为挺直,她腰间系着女学的令牌,走路时纹丝不动。
“嗯,我在此处待不了多久,不会太麻烦你的。”鱼徽玉道,她还要回江东,入女学是为了陆晚亭。
“何意?”孟兰芷转身看她,许久未见,面前的女娘愈发明媚动人。
孟兰芷最讨厌那些娇女,女学之中不乏娇养的贵女,将女师们当婢子般使唤,然鱼徽玉与她们有所不同,她看着娇弱,性子没那么脆弱。
“没什么。”鱼徽玉没有告诉她真相。
孟兰芷于她难说是敌是友,何况孟兰芷是沈朝珏的表妹。
二人交谈,被远处赶来的女娘打断,“老师!”
那女娘在前面跑,后面几个侍女唯恐她摔着,一边喊着小心一边追跟着。
“老师!”
女娘靠近,鱼徽玉才认出,是九公主付挽月。
“你怎么在这?”付挽月看到鱼徽玉,先是蹙眉先问她。
不等鱼徽玉回答,付挽月又看向孟兰芷,“女师,你可知左相大人怎么受伤了?今日在宫中我看到他手上缠了纱布。”
“此事微臣不知,公主课业可完成了?”孟兰芷不留情面,直问正事。
付挽月慌乱的神情变得不自然,“课业,课业还差点......”
“公主先去完成课业吧,圣上与太后万分关切公主学业,公主还是不要让圣上分心才是。”孟兰芷不卑不亢,说罢,行礼退去。
“有何好神气的,还不都是我皇兄给的权力。”付挽月瞪着孟兰芷背影,口中不服地嘟囔着。
若不是为了沈朝珏,看孟兰芷与沈朝珏沾亲带故的,她才不会对着区区女师恭敬。
“公主回去写课业吧。”宫女小心翼翼劝道。
“本公主不是让你叫人去做?你没将本公主交代的事做好?”付挽月没好气道。
“圣上有令,不得有人帮公主做课业,不然可要领板子的。”宫女险些跪下了。
主仆一言一语,全当鱼徽玉不在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