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太多,但每一个问题背后的答案不敢去想。
这是沈朝珏众多人生预判中,始料未及的事件,只这一件,足以摧垮一对年轻的父母,将两个原本坚不可摧的人击倒。
按照沈朝珏原本预想,他会重振沈氏荣光,会养育长大他们的孩子,会和鱼徽玉携手白头。
在人生前二十年,纵使旁人再如何说他付出怎么辛苦不易,沈朝珏都没觉得有过任何坎坷,从出生起,他就觉得想要的总会有,太多事情上,他拥有的太轻易。第一次体会了痛彻心扉的失去。
再度回到青州,鱼徽玉没有他想象中的哭闹伤心,她看起来很平静,平静的像一滩死水,没有生机。
她叙述生孩子到埋葬孩子的经过,短短几句话,沈朝珏沉默听着,那些话像刀刻在心里,心像被一刀一刀划开,他宁可被她打骂,也比他现在能好受些。
以前沈朝珏从不会觉得亏欠谁,鲜少会有对不起谁的感觉,这种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看着清瘦纤弱的女子,突然怕她下一刻也会离他而去。
他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想着后半生,她若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你说这么多对不起做什么,生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要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当时没有在我身边,不过现在我不需要了而已。”鱼徽玉浅笑,容色浅淡,和沈朝珏那日回青州看到她时相似。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好像有什么悄悄失去,他们之间隔了条长河,一个困住水中上不了岸,一个在岸上原地徘徊找寻。
有些原谅,看起来是放过别人,实际上是放下自己的执念。
“我比任何人都想陪在你身边,尤其是那个时候。”沈朝珏与鱼徽玉相视,失色的眼眸下似有巨涛暗涌。
在那时,沈朝珏就想过放下沈氏,可若是不往上爬,沈氏与他都要继续被世人嘲讽,史书上永远不会再有人为沈氏正名。沈氏是几百年的大族,当年蒙冤倾塌,旁人都不忍其受辱,更别说是沈氏后人。
何况天赐这般才华,沈朝珏年轻,不甘放下。
若不站在高处,定会受人冷待欺辱。他也答应过鱼徽玉,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想到那个孩子,沈朝珏又会后悔,夜里每每回想起,密密麻麻的痛感
隐隐传来。二十来岁的年纪,他不知该怎么面对丧子之痛。
对于孩子,两个人各有悔憾,在面上轻淡掩过,彼此都以为对方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所以你为什么没有回来?”即便是已经和离,鱼徽玉心中还是介怀此事。
“太子孤立无援,我抽身不了。”沈朝珏道,“你恨我是应该的,若我能好好照顾你,结局也不会如此......”
给予她的伤,他同样悲痛。
当年青州官衙奉命护送太子回京,一路遭遇各方势力暗杀,回京后,太子年少,朝中没有心腹,处境岌岌可危,身边能用之人只有沈朝珏。太子留沈朝珏在京州谋划策,路上便耽搁了多时,沈朝珏本以为能在鱼徽玉生产前回来,不料孩子早产了。
回青州路上,还因助过太子,遭了亲王暗算。
因此原由,太子登基后,当即提拔了沈朝珏,视其为股肱之臣。
孩子的死,像一根刺,这么多年扎在沈朝珏心里,仿佛走上如今的位置,是他踩着孩子骨血上来的。
“一切都过去了,既然吃了苦头,我们就该学会避免。在江东,我总在想,如果没有那次宫宴,就没有后面的事,或许这辈子我们都不会相识,这是不是对谁来说都会好一些。”鱼徽玉道。
忘记和放下都是不容易的事情,如果当初爱的有所保留,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了。
“你后悔认识我了。”沈朝珏分不清自己说的是问句还是陈述句,他好像知道了答案,又不愿相信。
鱼徽玉不语,留下最后的体面。
鱼徽玉是和姜雪一同回的鱼府,姜迈让姜雪在官衙暂住,姜雪面露难色,最后还是鱼徽玉出言让姜雪来鱼府住。
官衙之中都是来往官员,几近都是男子,姜雪在之中也不妥,姜迈点点头,谢过鱼徽玉的照顾。
姜雪也对她感激,一路上,两人都没提姜雪没有寄信回镜州之事。
“听闻侍郎大人有未婚妻,她是京州第一才女。”姜雪询问鱼徽玉。
“你切莫与旁人再提,她已是后妃,不是我兄长的未婚妻了。”鱼徽玉道。
姜雪意识到失言,立刻不再说此事,转而道,“侍郎大人应是很在意妹妹的,不然也不会在官衙之中对左相大打出手。”
“他那是觉得沈朝珏不给侯府颜面。”鱼徽玉提起此事便头疼,此事过去多日,她还是今日在官衙之中听人提起才得知。
怪不得那日见沈朝珏面上有伤。
“怎么会呢?妹妹当真看不出侍郎的在乎吗?”姜雪替鱼倾衍说话。
鱼徽玉不做辩驳,若是姜雪像她一样亲身体会过,才知晓真假是否如她所言。
回到宅中。
鱼徽玉第一时间去找了鱼倾衍,他在书房里,桌案上放了一本和沈朝珏房里一样的文书。
“你打了沈朝珏?”鱼徽玉进门第一句话便是问此事,“你打他做什么?”
听闻此事,鱼徽玉除了难以置信还是难以置信,鱼倾衍竟然会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做出这等有失世家公子风范之事。
而且他打的不是别人,是当朝左相,是她的前夫。好在碍于两个人身份,江东官衙内,无人敢外传。这件事隐瞒太好,鱼徽玉现在才知晓。
“你特地来问我这个?”鱼倾衍听鱼徽玉说起此事,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这么做是因为谁,难道她不知道?
“我和他是我的事,与你无关。”鱼徽玉道。
当初不见得他有多关心她,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摆出一副兄长姿态给谁看。
“是不是他教你这么和我说话的?我看你自从跟了他,真是彻底变了。”鱼倾衍说罢,起身往外走,“我这就去与他算账。”
他越想越烦躁,放在鱼徽玉未认识沈朝珏前,她哪会这般与他说话。
“鱼倾衍!”鱼徽玉叫住他。
以沈朝珏的性子,也是个不肯忍让的,他定会和她兄长动起手来,届时事情闹大了,再传出是为了她,那真是叫人看笑话了。鱼徽玉想不明白,鱼倾衍素来在意颜面,怎么会突然变得冲动。
“你当真以为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好?”鱼徽玉冷笑道。“你不是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你吗,我现在告诉你,是我刚到京城的时候。”
鱼倾衍转过身,眸中闪过一丝诧然,他知道被她讨厌,没想到是这么早的时候。
她是从一开始就讨厌他了?
“为什么?”
“我听到你与侍从说,母亲离世是因为去江东接我,我那时就知道,你讨厌我。”鱼徽玉说出这些,竟觉得如释重负,如今她是真的不必再在鱼倾衍面前伪装一个懂事乖巧的好妹妹。他大抵也是,不必再装一个好兄长,假意照顾她。
鱼倾衍瞳孔微缩,他何时说过这种话,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说过?”
当时鱼徽玉不过六岁,他若是真说过这样的话,也是无心之言,没想到她竟然会记到现在。
细细想来,也是从那个时候,鱼徽玉不再唤他哥哥,不再与从前那般亲近他了。
“你不记得了?”鱼徽玉看着他诧然的神态,相信他是真的忘了,“你不记得了。”
他早已不记得的一句话,在她心里埋了多年,让她愧疚多年,当母亲的死全是因为她的过错。
第62章 启程回京
京州传来急报,平远侯病重昏迷。
次日定西王就在朝上责备新帝大改律法,执先帝遗诏大骂新帝不孝,带兵入宫,美其名曰替先帝照顾新帝,瞬时京州及朝野大乱。
“当真是疯了。”
回京的车轿上,鱼倾衍沉着脸看完了传书,他合上折子,掷于桌案上。
鱼徽玉静静看着,昨日听闻父亲病危,他们当即启程回京,鱼倾衍一夜未眠,他和沈朝珏在车轿上商讨整晚,鱼徽玉每每挑起轿帘,似乎还能听到挑灯的车轿里传来争执声。
早时,鱼倾衍来了她的车轿,他不与她说话,只在一旁专心处理公文。
鱼徽玉知道的事情不多,朝政之事本就鲜少在宫外传,她看沈朝珏与鱼倾衍面色不好,想来是朝堂上的情况不容乐观。
具体如何,鱼徽玉不知道,她伸手触向那本折子,鱼倾衍看到了,他未出声制止,任由她去看了。
折子上写的是定西王带兵涌入皇宫,拿出先帝允许摄政的遗诏以看管之名软禁新帝,京中大乱。
鱼徽玉皱着眉看完,明白了为何沈朝珏与鱼倾衍会这般烦躁,“定西王这是要反?”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当旁人看不出来。”鱼倾衍冷哼一声。
定西王都将事情做到这份上了,还以为旁人看不出他的心思,什么替先帝管守江山,不过是说的好听,就连鱼徽玉都能看出他的野心。
“父亲一病下,他就带兵入宫,真以为侯府没人了。”鱼倾衍取出佩剑,用帕子擦拭鞘身。
这本传书是从侯府递出来的,写信之人正是他二弟,定西王前脚刚带兵入宫,后脚就去了侯府,想要搜刮兵符,是鱼霁安堪堪拦下。
只是鱼霁安一人撑不了多久,鱼倾衍必须尽快回京,他让侍从快马加鞭,一路颠簸,鱼徽玉一声不吭。
她心系父亲,也想快些到京城。
京州城门加固了守卫看守,早就都换做了定西王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不许外人入内。
不少听闻消息从其他州府赶来的官员想入朝以理救君,可全数被拦在
了城外,只能就地安营扎寨,议论着该如何是好。
一行车马急趋而过,在城门前被重兵拦下。
车轿被拦骤停,轿内,鱼徽玉被晃得扑向稳如泰山的鱼倾衍,鱼倾衍眼疾手快伸手护住她的额角,让她的额头撞在他的掌心。
城门外的守卫们这半月见惯了想进城的世族官员,一并不放在眼里,张口就骂,“上面有令,为京州安危,没有召见,都不得入城!”
为首的守卫已经站在轿前,对里面迟迟不出来露面的人很是不满,这些日子来,都是求着入城的人,还没人敢摆出世家架子让他礼待。
轿帘被猛地掀开,剑锋折出寒光,“锵”一声逼近他的脖颈,刚好离了半寸距离。
发丝被削下半截,守卫惊出一身冷汗,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青年,执剑之人动作又稳又快,身手绝对在他之上,剑锋杀意暗流,仿佛下一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只听青年厉声道来,“瞎了你的狗眼,敢拦侯府的车马。”
旁的守卫见状,连忙让出一条道,“原是侍郎大人,快放侍郎大人进城!”
周遭的文士一听是平远侯府的车轿,纷纷涌上前,“侍郎还请带我们一起入城,为圣上分忧。”
“你们不准进城!”守卫赶忙拦住众人。
“谁敢阻拦!”
后车轿的人走出,有人认出,连忙道,“左相大人!我等都是为天下士人入京,一心为大康为圣上。圣上改律法,是为天下文士带来新生,我等有万人血书证明!”
“原是左相大人,只是上面有令,不让旁人入内,还请左相莫要为难属下们。”守卫口上说得恭敬,手已经按在了剑鞘上。
“有令?你们是奉谁的令?圣令在此,本相所说,就是圣上的意思。”沈朝珏手执金令,“谁再敢拦,就是逆反之罪,当杀无赦。”
话语刚落,鱼倾衍手中的剑就逼近了守卫的脖子,已然在他颈子上划出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