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徽玉还是要往里走,沈朝珏拉住她的手臂。
得知她父亲病重的消息,沈朝珏日日都来,却与上次不同的无能为力。
“你放开我。”鱼徽玉斥道。
“里面都是朝臣,等你兄长处理好,你再进去。”沈朝珏道。
鱼徽玉又挣扎了几下,沈朝珏松了手,听到鱼倾衍在屋内说相关事宜,她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转身去了院外。
沈朝珏跟在她身边,“这里没人,你若想哭,就在此处哭。”
“你不是人吗?”鱼徽玉一时没有缓过来,没有亲眼所见,她不相信。
“就当我不是人。”沈朝珏软下声线道。“我会陪着你。”
“我父亲也说会陪着我,娘亲也说会陪着我。”鱼徽玉抬头看他,默了片刻,“就连你之前也是说会陪着我,你们都骗我,明明都会离开。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随口说的一句话,我会记得很久很久,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看着她哭,沈朝珏再也没忍住,将她按在怀里,柔声安慰,“我不会离开你了,我再不会离开你了。”
久违地感受拥抱,鱼徽玉任他抱着,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小声流泪。
鱼倾衍出来,看到妹妹被靠在他人怀里,他与沈朝珏对视一眼,没有出声,转身回了院子里。
不知过去多久,鱼徽玉推开沈朝珏,冷静下来。
沈朝珏手指去擦她的眼尾,“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孩子也是,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鱼徽玉找不到原因,“是不是我前世犯了错?所以这是给我的报应。”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孩子的离开,在人面前,这次再不是她一个人偷偷在背后为它哭。
心里的刺越来越明显,沈朝珏感受到它的存在,快要呼吸不过来,“不是的,要错也是我的错。我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我连父亲的职责都没有尽过,我宁可受罪的是我,我宁可死的人是我,也不愿看到你们受苦。徽玉,你怪我吧,你恨我吧,不要自责了。如果有报应,也该是我来承受。”
鱼徽玉看着他,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也会对此自责至今。她一直以为,他不在乎那个孩子的离开。
她愣愣地看着男人,他别过脸,高大的
男人,竟看起来有些脆弱。
她像第一次问他一样,又问了一遍,“沈朝珏,你当初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吗?”
沈朝珏看向她,漆黑的瞳微颤,缓缓启唇,“我一直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
如果真心可以看得见,他会毫不犹豫把心掏出来给她看,怎么证明都可以。
他握着她的手,像她第一次牵他的手,彷佛又回到那个春天,回到她还很没有经历这些困难的时候,她说她想逃,他说他愿意陪她流浪。
到头来是她陪着他颠沛流离,如果再来一次,他想她大抵不会再牵他的手了。
当晚,沈朝珏陪着守灵,没有下雪,侯府却是一片白,白得刺眼,白得寒凉,比雪还要刺骨。
皇帝得闻此讯,下令举国哀悼,三月内不会举办任何喜宴。
消息传出京州,在平远侯下葬当日,齐州传来定西王谋反的消息。
密报加急而来,报中所言,定西王在齐州拥兵自立,随时有可能带兵攻打而来。
与齐州相邻的是江东,江东鱼氏已经先一步传来密报,说城外已经有了动静。
密报接二连三涌来,刚忙完父亲的下葬,鱼倾衍来不及应付父亲后事,将事情交给鱼霁安,便匆匆召族内之人密谈。
事情说是交给了鱼霁安,实际上都是沈朝珏在处理。
常常忙到深夜,这几日他睡在鱼徽玉房中。第一日是他忙完要走,走之前去看了鱼徽玉,鱼徽玉睡梦中朦胧看到沈朝珏,她知道他是在帮侯府做事,半梦半醒道,“你累了吗?睡会吧。”
沈朝珏轻轻躺在她身侧,帮她掖好被角,碰到女子微凉的手时,干脆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见她静睡没反应,也安心下来。
翌日,鱼徽玉比沈朝珏先醒来,看到睡在身侧的男人,鱼徽玉轻叹一声,“......”
鱼倾衍与人在竹间书房商榷了三天三夜,侍从也不见他出来。
沈朝珏与鱼倾衍回京,姜迈来京上任,姜雪也随着他们来了上京,暂住侯府。
侯府遭此变故,这段时间,姜雪不便来寻鱼徽玉。
“郎君这么久没有出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姜雪从侍从口中得知鱼倾衍在书房待了三日,不免有些担忧,思虑再三,还是来找了鱼徽玉。
姜雪一进屋,看到鱼徽玉刚洗漱完,“我实在担心郎君。”
还未等鱼徽玉开口,自屏风后走出一男子,他理着外衫,未看姜雪,只是与鱼徽玉道一句,“我走了。”
第64章 原谅兄长
沈朝珏神色自若,如同出入自己家般随意。
他出门有一会了,姜雪迟迟没有缓过来,“左相他......”
鱼徽玉不便解释,转开话题,“呃,你吃早膳了吗?”
“没......”姜雪还未回过神,沈朝珏只短短出现了一会,像梦一样突然。
姜雪已经听说了沈朝珏与鱼徽玉的关系,知道他们是和离过的夫妻,既然和离,沈朝珏怎么会大早上从鱼徽玉的房中出来。
“一起吃些吧。”鱼徽玉道。
侍从送来了早膳,这几日会有朝臣或是父亲的同僚来府上悼唁,鱼徽玉安排膳房多做些膳食,留大臣们在此用膳。
膳房准备的膳食较为清淡,侍从端了燕窝枣粥和小菜来。
姜雪喝了两口,仍是忧心,“不知道郎君是否用过早膳了。”
见姜雪在一旁担心不止,鱼徽玉不想起鱼倾衍都难,父亲去后,他一直在忙府上的事,如今江东传来急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鱼倾衍出书房的消息比他先到鱼徽玉的院中。
姜雪刚走不久,小灵听到消息匆匆来报,“小姐,听老管事说,长公子要去江东。”
平远侯一去,定西王再无忌惮,他看不惯朝中年轻的新臣和少帝多时,在齐州的军队已经蓄势待发,随时有进攻的可能。
江东与齐州最近,若连武族出身的江东失守,江东身后的州府更是难敌定西王兵马之势,届时一路直达京州,大康岌岌可危。
鱼氏为首的世族已在江东备战,鱼倾衍商讨后决定先回江东,为皇帝争取援兵时间。
只要守住江东一城,大康便安稳一日。
鱼倾衍出了书房,未回自己院中,也没有去应付来侯府的臣子,而是径直去了妹妹院中。
鱼徽玉得知消息,思绪万千,与以往父亲出征不同,长兄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他还受过伤,当真可以应对得了久经沙场的定西王吗。
父亲死后,他没有掉过一滴泪,她埋怨他单薄亲情,恨他冷血无情。但鱼倾衍到底是她的亲哥哥,她再觉得他有万般不好,也没想过要他出事。
鱼倾衍到屋内时,鱼徽玉正在踌躇要不要去找他问个清楚,却看到他自己来了,她看到来人一愣,想说的话瞬时一句说不出口。
她虽性子温和好说话,骨子里却是执拗倔强的人,别扭地不知该如何下台阶,所以总是自己憋着,最期盼遇上一个会哄着她的人。如果不被察觉到女儿家情绪也没关系,她会劝自己理解对方的苦衷,会自己安慰好自己,总之不会真正去痛恨一个人。
三日未见,鱼倾衍似乎清瘦了些,与鱼徽玉相似的眉眼间携着几分疲倦。
鱼倾衍一进屋,没有提及要去江东的事情,没有说府上繁忙的事务,没有告诉鱼徽玉京外的变数,他坐到鱼徽玉身边,兄妹二人并肩坐在窗边,日光落到二人身上,是快入冬时少有的温暖。
鱼徽玉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看他抬起手指,袖间飞出一只蝴蝶,它不从窗离开,绕在鱼倾衍指尖飞舞。
鱼徽玉眸光一亮,诧然地看着这只围着鱼倾衍的蝴蝶。
“你把手伸出来。”鱼倾衍道。
鱼徽玉不明所以,还是照做。
鱼倾衍的手指触及鱼徽玉的指尖,引领蝴蝶停留在她的指上,蝴蝶落在鱼徽玉细指上休息,没有飞走。
淡蓝色的蝴蝶,翅膀上有美丽的纹路,窗户始终开着,它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可一直停在鱼倾衍身边。
“为什么它不会飞走?”鱼徽玉问道。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般爱问这些问题,不会纠结有没有被人在乎,有没有爱她,那个时候也很幸福,在意的越多,反而患得患失。
“我养的。”鱼倾衍随口道,他抬抬手指,蝴蝶又飞回到他手中。
鱼徽玉迟疑地看着他,鱼倾衍是日理万机的侯府长子,自幼苦学诗论经纬,精通六艺,怎么会有闲工夫做养蝴蝶这种“不务正业”之事。
如此看来,她确实不了解他。
鱼倾衍注意到她的神色,了然了鱼徽玉的想法,他没有情绪变化,“幼时你在侯府抓蝴蝶,蝴蝶飞走了,你哭得伤心,后来我与一位御蝶师学过,早就想告诉你了,可惜你那时离开侯府了。”
再后来,与他也不说话了。
“喜欢也是幼时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鱼徽玉微讶。
她都已经忘记了鱼倾衍所说的话,只觉得印象模糊,分不清是不是梦。
像他说过的话,她记得,他忘了。两个人彼此都记得对方不经意的事。
鱼徽玉看着翩然飞舞的蝴蝶,它看起来与鱼倾衍格外亲近,像能体会到人的情绪一般,偶尔飞到鱼徽玉面前。这次没了鱼倾衍的指引,鱼徽玉伸出手指,它落在她的手上,鱼徽玉欣喜不已。
“你想放它走吗?”鱼倾衍开口。
“可以吗?”
“都可以。”
鱼徽玉将手探出窗外,蝴蝶向外飞去,越去更广阔的天空。
“我要回江东了。”鱼倾衍终是道。
鱼徽玉早已听说,但亲耳听到,还是蹙眉。
眼下江东即将点燃战火,却有人前仆后继地往江东去,身为江东鱼氏的新家主,鱼倾衍不必多说,定是会去的。
鱼徽玉没有理由说出不让他走的话,很多时候,人都是迫不得已的,哪怕身居高位,也有不得不的时候。
蝴蝶飞出了侯府,去了蓝空。她的兄长出了侯府,是奔赴烽火。
“你的手好些了吗?”鱼徽玉问道。
“左手一样可以上阵杀敌。”鱼倾衍取出一块令牌,是父亲离开的前一夜交给他的,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将鱼氏和侯府交到了他的手里。
银制的令牌上承载了无数道刀剑的刮痕,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连同鱼氏的责任,平远侯一并交到了年轻的儿子手里。
“如果我出事了,侯府就靠
你和霁安了。”临走前,鱼倾衍把令牌交给了鱼徽玉。
鱼徽玉这才发觉,他不止是她的哥哥,她不该只以妹妹的视角要求他做到哥哥的义务。他是侯府的长子,身后是世族的荣辱重任,在担起鱼氏这一点上,鱼倾衍做的比任何人都负责。他和沈朝珏一样,背负家族,鱼徽玉从来没有听到他们说过一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