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先一步握住了两个茶杯,踱步上前,近一步两步。
“交易之期已近,夫人这边不似从前周到提前知会货已到,显然逾期,那就是出事了。”
“细算起来,是我打扰夫人你了。”
“毕竟若我不来,夫人可能还在想法子囫囵彼此的协议.....”
“但你知道,我长安玉贵坊的主顾都是大人物,四方权贵,王亲贵胄,慢待不得,说好的香料到货既给这些贵人们送去,结果现在东西没了,我们如何跟这些贵人们交代?”
“他们可是抬抬手就能让人抄家灭族,夫人你就是因为忧虑这个,才如此大费周章,否则一船香料而已,虽价值不菲,但不至让夫人你如此费心。”
“所以,若蒋某人猜错了,就说明夫人心里另有牵挂,且认为我蒋某人来者不善,意图对夫人你不利?”
他递过一杯茶水。
两杯,本是主人家县太爷必有一杯,不论他在这场商业之争中选谁,他都是做主的,但现在蒋晦这猖狂的人物,自作主张,两杯都到了他手里。
他分配。
给谁,就是谁的。
但自打他提到长安玉贵坊,言似卿跟何之宏都忤逆不了他。
那不是一般的作坊。
是人脉关联朝廷权贵的大主顾,主家背后必然也是大权贵,否则撑不起如此买卖。
他们谁都得罪不起。
言似卿垂眸,伸手握住那杯茶水,
蒋晦高了许多,瞧见这人的指尖距离自己的手指有微末距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年幼被调侃男生女相的白嫩,在这人眼前不算什么。
“原来是长安玉贵坊的主顾,那确实不算打扰。”
“不过,我并未打算敷衍玉贵坊,因为丢失的香料货品自能找到,若有空缺,再行补足,不记耽误真正交易的日子,也不会得罪贵人们。”
“蒋公子放心。”
“至于为何对此事如此慎重在意,确实跟香料等货品无关,跟船有关。”
“一艘船的当前乃至未来长远价值可远高于这些香料,且我沈氏的海运经营良好,货运单子已经排到了后年,少一艘可直接下水运输的大船,对于原来的计划影响很大,需要重新调度分配,如此耗费的人工跟财资才是最麻烦的。”
眼前人,一个是读书科举的仕途人,一个说是长安玉贵坊出来的人物,言似卿也没问蒋晦在长安玉贵坊到底是什么身份职位,但显然都不是正经走商经营的人物,对商业运营规划并不擅长,所以一听言似卿这般循循有道的解释,一时也无挑刺的余地。
可她这一口应下香料货物能找回,何之宏跟蒋晦都惊讶了。
何之宏:“夫人有把握让沈铜青开口?那本官即可带夫人你前去招呼那罪人。”
蒋晦:“想必是那些管事里的大鱼跳水了吧?”
两人同时发声,蒋晦冷眼扫过前者,不置可否。
柳儿想到了许稠,暗暗震惊这人怎么知道管事群里的猫腻。
若钊也想到了许稠,察觉柳儿的表现,暗自好笑:那么明显的动静,还能瞒过我们?
言似卿侧目看了后者,两人对视些许。
她知道自己被监视了,对方一直在关注她那边的动静。
蒋晦也知道她猜到了,但他不装,就是要告诉她自己来者不善。
“不必这么看我,夫人,这世上还有讲道理的大主顾吗?”
“我确实监视你了。”
言似卿:“.....”
言似卿能忍,依旧温和:“不算跳水,只能说对方在帮我们吧。”
“虽然他自己并不知此事。”
许稠,现在是第一嫌疑人,而他那必然有关联藏船跟货品的线索。
言似卿显然已经派人跟踪他那边了。
——————
午后,阳光昭然,不是办暗事的好时候,但情势急切,某管事的小厮还是鬼鬼祟祟过了城中繁华之地,快马出城,渐入隐蔽.....
黄昏时辰。
小厮已入某个村头,经过村口的几位村民抽查寒暄后。
“这么急,怎么不走水路?过这里会被发现。”
“上面都说了不要走水路,水路容易被盯上,又不是不知道沈家是水路上的霸王,哨子多得很,什么船过去不被关注?以前还好,现在摆明了要查,粮行数百人都动了。”
“这么厉害?那是得小心,我等也注意,你后面保证没人?”
“少废话,我若是这么糊涂,还跟主人家办什么事儿?”
马上的小厮从村里小道进村,又快马加鞭抵达某个河渡口。
芦苇荡,风徐徐,摇晃黄昏光影,像是趴伏的巨兽后背上的细密毛发。
而周边张牙舞爪的林子遮掩,除非从村子里多个人哨关卡抵达此处,或者从狭窄的水路行船到这里,否则根本不知道有一搜大船....就这么停靠在村子外面的河渡口。
小厮越过一丛一丛遮挡视线的比人高芦苇丛,最终到渡口,瞧见这艘船了,才算放心许多,他也看到正在改变沈氏船体标识的船工们。
改造它,另有身份,就能过海上漕运巡察船只的搜检,就能拿去另做他用。
“快一些。”
“但不要留下破绽....按照原本定计的....小李,你怎来了?可是你家管事那边出事了?”
原本在指挥一干船工在忙事的小胡须男子拉扯了下防风的毡帽,听见马蹄声,警戒起来,几个怀揣利器的汉子也从芦苇边上冒头,意图拦人,但一看是熟人就放松了。
小李下马,拍了下过林子时沾染的一些叶片碎屑,“沈家那女人在查,动静不小,对方毕竟人多势众,真铺张开来,也怕真有人看到了这船的踪迹,查到这....”
小胡须男子皱眉,不太相信,“不至于吧,我们拿下船后,这船并未过雁城那地儿的水路,转从狭城走,那边的漕运都没留下咱们的嫌疑,雁城那些人还能看到什么?也不可能知道我们把船藏到这。”
这人话里话外已经藏了他们行此恶行的路数——在狭城外就已经拿下了船只的掌舵权,又走狭城的偏远水路抵达此地。
他没谈到其中最厉害的细节,但小李是参与者心腹,知道内情,也不必细问,“你别小看此女,麻烦得很,现在她的注意力已经被扯到了其他地方去了,分心搜查,不至于先找到这,而且她现在最怀疑许稠,我们尽快完事....”
这话还没说完,周边芦苇丛忽然哗哗作响。
……
第9章 旺财(上面8章后其实还有一章,发漏了,已补本章开端,加3K字)“旺财,别动”
不好,这些人毕竟做贼心虚,一感觉不对,正要做出逃亡等应对反应,紧接着就刷刷射出箭矢,三两下射中小厮跟小胡须男子的腿肘,阻断他们逃走,接着差役跟若钊等人先后跳出。
混乱一会,人就全被拿下了,至于前面负责盯梢的人,以及村子里的人,也都被拿住想。
小李早已吓得抖若筛糠,不敢言语,小胡子也是目瞪口呆,指责小李引来人,小李无可反驳,只是一味不解,直到看到他刚提起的某个女人抵达此处。
马车来,但马车边上慢吞吞跟着一匹骏马,马上的年轻郎君分外引人,但他拉了马缰,在言似卿下马车后,“夫人在雁城手眼通天,实在厉害,饶是这个村子的人都一丘之貉,比藏船一事闭口不言,也拦不住您到这找到这艘船。”
主事的是官府,代表朝廷,正要作对,等同造反,但要拿下所有相关之人,比如一个村子,就得花时间调度驻军了,这么快成事儿,只能说明言似卿大动静动用粮行苦力人手,就没打算铺张搜查各个嫌疑之地,而是打算走捷径揪出幕后某人,至少是比沈铜青隐藏更深,也更知内情的人。
这个人,是管事之一?
许稠?
若钊看了下这个小厮的嘴脸,记得许稠身边的得利小厮并非长这样,当时在门口,那小厮还帮许稠横眉竖眼敌视言以卿,他们看得分明。
那这个小厮.....
人被抓来了,摁在芦苇荡的泥地里,俩主仆面面相觑。
小李知道栽了,低头快哭了,“管事的....”
张雕自知大势已去,回头看向言似卿,“东家,您跟许管事是提前谈好,做戏不和,好让我以为有机会祸水东引,这才找您栽赃他,结果是我主动暴露了?还是您以前就怀疑我心怀不轨?”
言似卿怀疑管事里面有内奸,这并不是难以理解的疑心。
因为沈铜青虽是沈家人,却是旁支一脉,早就被周氏挪出管理核心,并不掺和家族海运生意,更别提如今言以卿跟长安玉贵坊达成的香料生意,更是机密,思来想去也只有管事们出了问题,往外勾结泄露内情,里应外合,在船上招呼了其他内奸,拿下了船只的掌舵权。
言似卿:“管事太多,以前未曾关注你。”
张雕:“.....”
脸色越发涨红,又气又无奈。
蒋晦嘴角轻勾,又扫了她一眼,但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一些,她也没回应,倒是理了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勾起的嘴角又放下了。
张雕气急之下,也忍不住说:“难道就凭我指出许稠的不对劲,您就认为我有问题?可他确实把我的提议抹除,难道不该是他有问题?”
言似卿:“他抹除你的提议,是因为在你跳出来之前,你确实已经暴露——你以为我让护卫们分开去找到你们这些管事,告知详情,要你们想一下可疑之地,只是为了让你们不耽误我的时间?”
什么?
难道不是?
张雕骤恍然——她是为了让管事中的内奸察觉不妙,好派人出去传信,实则在请他们的护卫之外,另有盯梢的人,哪个管事暗中派人出去办事,既是暴露了,另有探子追踪,而那会他张雕已经浮出水面,言似卿跟许稠才私下定计......
“原来您跟他是故意不和,让我放松警惕!”
“可我已经派小李出来,您何必....”
张雕又恍然了!
但何之宏已经到了,正要说话。
“那你不得去通知狭城漕运的内鬼藏紧点?”
蒋晦赶在这姓何的县令走到言似卿身边说话之前,横插一嘴,又拉了缰绳,带着马儿越了一步挡在何之宏面前,说:“如此阴谋,涉及地方官员,劳累何大人都得忙忙碌碌掐着点过来处置收尾,你们就不惭愧吗?”
张雕无语。
被马匹挡住且被一位商人居高临下的何之宏也噎了,但对长安背景可怖的玉贵坊压着忌惮跟恼怒,只能当没听懂,“蒋公子客气了,不敢当,本官应当的而已。”
若钊等人嘴角斜撇,什么都要言似卿洞察安排吩咐,什么事都在尘埃落定后才到。
可恨这言少夫人好像也没看出这等小官的清正坦荡之下的精明算计。
那小李鬼叫出来,“你怎么知道是狭城?你刚刚听到我们说话了?!”
他跟那小胡子男子跟见鬼似的,毕竟他们这里虽被包圆,但谈事的声音不大,不至于让这些人听见吧,何况这郎君是后脚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