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确实让人恍惚。
无关年龄,而是她的性情。
赵管家被其客气的呼唤愣神了,回声后询问有何吩咐。
她想,这位夫人是要问王爷是如何用心,什么时候开始种这院子里花草树木的吗?
建筑可以一朝一夕拔地而起。
草木却很难。
得用心。
可徐君容问的是:“那柿子结果成熟后,甜不甜?”
故里柿子树多,老家宅子,山里野柿,就是私塾里面也有许多,秋时累累枝头,红灿灿的。
不吃也好看。
何况好吃的。
但长安富贵之地,贵人们什么好东西未曾吃过呢,谁会惦记柿子。
赵怀璋觉得这位给人的奇异感,类似世人听到自己的姓名一般。
穷苦人家的女儿,怎么会舍弃利于儿孙满堂的世俗贱名,而如此寄予厚望呢。
这本该是给男儿取的名字。
也仿佛,同样出身艰难而有幸入谢家温饱,却依旧要被随便许配给他人为妾的王妃,也是本该风华独秀的人物,不该年华早逝。
更仿佛,这位徐夫人,她并未把他人的情爱当做恩赐的荣耀,并反复品味,她,大概是从小就能得到爱意滋养的自由人,也有她的择选标准。
可她也恪守品格原则,愿意舍弃最美风华的十数年自由,也不甘容于权贵身下,从了世人认为的高嫁。
柿子吃不吃,取决于它甜不甜,不甜她肯定不吃。
跟这柿子树是谁精心培育无关。
王妃,您说得对,能让王爷这般孤傲的人念念不忘的,一定是一位非常有趣,跟这世道格格不入的风华女郎。
赵怀璋笑了笑,发自内心。
“甜的,今年到了时节,可以采摘一些做柿子饼,您跟小姐也许爱吃。”
徐君容只是好奇,并未想过以后,但她此刻是真迷茫了。
怎么觉得这宴王府怪怪的。
怪好相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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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君容并未多想,只因情绪更多被言似卿占满,尤其是转头看到闻声从屋内走出的翩翩美人。
什么公子夫人,雌雄难辨?
徐君容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自己女儿。
好看,哪哪都好看,小时候就是最好看的,长大了也是如此。
徐君容红了眼,却一时不敢上前,亦不自觉拉扯了衣袖,蠕糯唇瓣,欲言又止。
言似卿也没说话,一步步缓缓走来,走过回廊,走在长长的屋檐下,青砖粉瓦,潇湘绿意,终究停下。
隔着三步远。
“母亲?”
徐君容没忍住,往前快走了三步,抱住了她,俯首落肩头,手掌覆着言似卿的后脑勺,抚摸着,安抚着,自己却哭了。
“不怕不怕,阿娘在这。”
其实是怕的,她怕了好多年,怕这个孩子过不好,怕她活不下来,怕她恨自己,怕她觉得自己丢人,怕她.....
赵怀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小云也在里面没出来,
不多时,两母女就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午后,任何一对母女的闲聊一般。
没有回避,都坦诚提及过往。
徐君容其实有些不安,欲言又止的,还是想解释一二,“我与宴王他.......”
言似卿看她难堪,“母亲不必说,这不是非要与人解释的事,真能对你有威胁的人,不值当在这种世俗小事上搅弄是非,若是对你无威胁,这些人如何评说,都无任何意义。”
而且,言似卿还低声说:“父亲已故去,您尚年轻,若非我们分开,待我长大,手握财富,何妨予您找些消遣乐子,也非什么大事,您不用拘泥于此。”
若非招惹这些权贵,她们完完全全可富庶荣华安生一辈子。
可惜,这世上也没有乐土。
徐君容并未觉得言似卿离经叛道,她年轻可没少看话本儿。
“现在不提这个了,我也不小了,没那心思了,你们这一路来可遇到不少麻烦.....”
“好在宴王之子,那蒋晦,似乎还是个牢靠的,能把你送回长安。”
她言语间是感激的,自觉儿子跟老子不太一样。
起码老子觊觎友妻,不是什么好人。
儿子.....
言似卿表情一时隐晦,敛着了,别开眼,低声说:“是蛮好的,少年将军嘛,英勇果敢。”
徐君容越欣赏了,“还是正人君子,估计更像他母妃,都好优秀。”
看来母亲能知道的消息都是宴王那边故意放出的,但后者肯定不会把自己儿子的糊涂事扯出,影响其在徐君容面前的观感。
言似卿:“......”
母亲,要不我跟您谈一下沈藏玉吧。
都比聊这位正人君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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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似卿还是没聊沈藏玉。
也只是轻描淡写带过年少时的婚姻,徐君容见她不谈,也就不问,更多的是关心昭昭,满心都是外孙女。
“我都当外祖母了。”
徐君容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摸摸脸,又摸摸言似卿的脸。
又想哭了。
错过了很多很多。
言似卿握着她的手背,让她贴着自己脸,像小时候那样,她轻声说:“不晚的,母亲看着跟我一般年轻,我们都会有很久远的将来,您信我。”
“我可以做到。”
她的母亲不善权谋,当年只能作为一个母亲最谨慎的选择。
但她已经长大了,来了长安,接下来,就是要在保证性命的同时。
离开长安。
徐君容沉吟片刻,拿出了信件递给言似卿。
“这是你父亲交给宴王的。”
“你看看。”
“他也说过,你其实应该早就有所猜测了,白马寺背后还有人。”
言似卿看完,表情沉郁,过了一会,她说:“是有人,那人应该也是王爷。”
“不过我们家里若有这样的缘由......这个案子确实不能翻出来。”
光是勾结前朝这个罪名就没办法自证。
“那陛下对祈王.....”
言似卿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握住徐君容的手腕,低声说:“母亲,今日开始,您称病,只说忧虑过重,沉疴难解.....这样,大理寺那边来找您的时候,才不敢过于强硬,得罪宴王府。”
毕竟真带病去配合调查,出了事,大理寺承担不起宴王的怒火。
简无良那滑不溜手的不会做此下策。
徐君容有点惊愕,大理寺还要找?
御史弹劾的那个不是已经......
言似卿低声:“宴王不会白给人做刀子,既然知道背后有其他王爷掺和,这事,他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让祈王知道即可,祈王若知晓,一定会有反击。”
“对方未必就猜不到,加上现在陛下不予追究祈王罪责,不论雪人沟跟暗杀世子的罪名都不能动摇祈王的恩宠,那,这位王爷为了避免自己被报复,也只会先下手为强。“
“料想,时隔多年早已被抹除的雪人沟案证据应该很快就会出现。”
“但对方为了拉宴王下水,一定会安排另一个案子。”
“那位御史,怕是要死了。”
御史死了,才有案子指向宴王,才能关联她母亲。
言似卿思维敏捷,以恶意揣测他人极端手段,徐君容无有不信女儿的,虽然震惊,但答应下来。
言似卿却没有提前知会或者救下那御史的意思。
对主动投以恶意还反反复复的敌人,她素来是冷漠的。
那日下午,宴王府的各方府中人果然纷纷撤了拜见的请帖,准备称病抱恙,不欲叨扰。
女儿聪明绝顶,连祈王那边都能对付,那位夫人又那边容色芳华,谢氏现在都没敢做什么,世子殿下也态度奇怪,他们实在无力招架,也只能恹恹放弃。
可是,他们都准备称病抱恙好避开跟对方见面。
怎的对方先病了!!
不会是因为他们的冒犯,那位生气了,准备以此反击吧?
他们惊疑不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