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似卿皱眉,表情不太好看,“我想哪怕陛下您有天大的纵横之术,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跟孙子苟且。”
这就不是帝王心术。
姑侄□□虽有朝代丑闻,在天家也有旧例,但那是昏君乱宗所为,要遗臭万年的。
珩帝这般严苛好名的人物,真不至于。
珩帝失笑,“那自然,朕再无耻,再跟宴王背离父子之情,也不会这么糟蹋门楣血脉,也不至于这么侮辱你。”
言似卿手指曲起,对视帝王。
“那您是怀疑谢后与邺帝在亡国之前本有孩子?”
“甚至,他们在期间藏匿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可能吗?谢后跟邺帝当年地位不稳,让百官悖逆倒戈的其中一个关键就是谢后始终无孕育子嗣,而邺帝也始终不肯纳嫔妃,这在官员看来是要断嗣之像,他们不能容忍这样的隐患,也担心这样一来国家主权会纳入谢后手中。”
当年珩帝能成功拿下江山,自身兵马最为强大是其一。
其二,那会帝后自身有无嗣隐患,且在兵马上因为先帝昏君作恶,重奸臣伤武将,极为弱势,帝后上位后缺少时间挽回。
其三,邺帝体衰多病,朝中怀疑是谢后下药,为把持朝政独掌天下。
其四,谢后突然独自临朝,暴出消息邺帝毒发,已垂死,朝中大乱。
这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无人知。
但结果就是结果。
无人能逆改历史。
珩帝还是称帝了,天下是蒋氏的。
言似卿:“如果他们有孩子,不可能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了,陛下,您为何就认为我是?”
“就因为我跟谢后相似?”
“我与她,真的像?”
只剩下两个人时。
很多机密可以谈,不涉及泄露,也无对症。
这样的对峙,言似卿在冽王身上也用过。
珩帝不会对他人言的丑闻机密,在她这可以言谈,但言似卿这么直白,也是大不逆,珩帝却允许了。
就是因为要谈机密,才屏退他人。
最重要的是言似卿此前就表现出足够的聪敏,若是一味装傻,对这些隐秘故作不知,才显得可笑。
珩帝回身,双手负背,认真打量她。
其实已经看过许多次,但每次,他依旧认真审视她,好像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竭力去找那个人的影子。
“其实,外表不太像,她更显野心跟庄重,也有一种....跟我们这古老制度不符的异常气质,你应当听闻过她一些事,她很多想法....很奇怪,若非成就至高地位,其实随便挑出一个想法,都足够被赐死了。”
“改革者,朕只在她身上见过这样的气魄。”
“女子权益,婚姻之制,科举,奴隶制,工农薪酬,官制,官爵世袭,削弱世家,教育,她有许多想法,有些朕不理解,排斥,但有些接受,有些一开始排斥,如今也赞同,有些一开始赞同,如今也排斥。”
他似乎对谢后这人有许多想法,曾经是不可对外人言的,也只在言似卿这多话。
帝王也有孤独。
言似卿听着,后才配合。
“因为曾经您只是封地之主,是世家之大公。”
“现在,您是帝王。”
身份的不同,代表利益不同,利益不同,自然索求不同。
珩帝挑眉,“的确如此。”
“你的外表与之不太像,性格能力相似,但更婉转一些,能跟这个世界相融,她太理想了....格格不入。”
言似卿:“那陛下还一度怀疑我?”
“因为他们确实有一个孩子。”
“谢后此人,很有长远打算,她大概知道他们夫妻上位后,其实不算完全掌握天下,反而走上那个位置就等于要与天下为敌,尤其是她忠于自己的理想抱负,并不只想当一个男人,一个帝王背后的女人,她要改变世界,改变天下万民的处境,所以她能看到一旦失败的风险——她跟邺帝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早早就被隐藏了,不为外人所知,这自然会带来国家传承层面的风险,但对那个孩子有好处,一旦改革失败,或者当时已显乱世的结果不利于他们,那这个孩子有可能逃出升天。”
谢后跟邺帝自然比珩帝小了一轮,在当年差点算两代人了,而且珩帝早成家,十八时都有长子宴王了。
但这帝后却是晚婚,有唯一的孩子时,都不小了。
那时谢后已三十多,外人也根本没想过她会有一个孩子。
若有,早该有了。
“她大概没想到她的心腹,她的闺蜜....早就将这个机密暴露给朕知晓。”
“但不知那孩子是男是女,谢后为人缜密,生完孩子,不论性别,直接送走。”
“后来,连那细作都没见过那孩子。”
珩帝微微一笑:“但是,朕见过他们的孩子。”
言似卿错愕。
“在朕第一次受王令归长安观礼时,特地悄然去看了那个孩子。”
“因为她再缜密,也总有想念那孩子的时候,也很在意对孩子的教养,不可能完全撇开,他们夫妻外出游玩,那孩子就被悄然带出,随着一起。”
“那一次,朕拿到了消息,部署周全,连替身都用上了,自己却悄悄赶到关中温泉山,隔着一些距离,窥见了。”
小孩子在年幼时的打扮是分不清男女的。
他只见到那小孩子的大概样貌——其实他知道潭信宗跟医女都没撒谎,因为大部分小孩四岁以下的样貌跟成年后的大人本来就难以辨认。
他们真笃定认出了,他反而怀疑。
因为他自己就辨认不出,怎可能信他们的笃定辨认。
“那小孩——眼睛像邺帝,也像你。”
“关中温泉山,青凰院。”
“那青凰院就是他们命名的。”
“若是当年,朕还得对你下跪行礼。”
“是你吗?”
“青凰太子殿下。”
不论男女,帝后唯一的孩子,确实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
所以,他之前说得:像哪个父亲。
其实是在这等着。
言似卿,你是言似卿吗?是像你后来的父亲言阕,还是像你真正的父亲邺帝?
——————
就是因为亲眼见过,记忆深刻,才始终怀疑。
一再试探。
而来自帝王近乎顽固的猜疑,根本不需要多加验证,只要他怀疑,罪名就已经成立了。
她根本躲不开。
也没法自证——她的聪明才智是针对发现真相,永远不能打消人心私利,何况是帝王心私利。
不杀,依旧是因为有顾忌,也有索求。
言似卿皱眉,无言,似乎在思索脱身之法,又愁苦帝王的恶意。
珩帝也不着急,耐心等着她在牢笼中挣扎自救。
直到.....
言似卿:“陛下是为何查到潭叔的?”
“赶上世子殿下跟宴王的庇护,其实并非是好时机,可见当年并未查到分毫痕迹,不然以前早早动手,绝没有现在的顾忌,也不伤您的天家亲情。”
“本来查不到的事,突然上赶着一并查到了,证据一茬一茬摆在跟前,供给您不断审查我。”
“这既不符我的利益,也不契合您的时机,以您的心术,自然能猜到有第三方等着得利。”
珩帝神色波澜不惊。
言似卿:“您知道有人在推动这一切,在查我的时候,其实也在查幕后之人,双管齐下,但我这边,其实您能确定我大概率是言阕之女,至于帝后的孩子,您连男女都无法确定,所以,与其说您在怀疑我,不如说您更怀疑另一个人。”
“甚至掌握了更多的线索跟破绽,等着其暴露。”
“只是,您也不愿意留下隐患。”
不管她是不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是。
珩帝就没必要留下隐患。
珩帝眼皮上撩,“怕我在这杀你?”
“还是等着赤麟来救你?”
言似卿:“一旦您动手,宴王府万一有所反抗,对方就是赢家。”
“您绝不会让人利用。”
“就算要杀我,也会等对方落网,或者一切都在您掌握之中.....”
这才是成熟的帝王心术。
也是帝王尊严。
珩帝笑,“这么了解朕?好像自古过于了解帝王还表现出来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言似卿静默,后说:“来长安的路上,我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了。”
“若我是青凰太子,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