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不是,只是商贾女,只是言家女,身份不值一提,死不死无关紧要,那就非死不可了吧。”
因为,言家就是因为这样才灭族的。
因为无关紧要。
因为死不死无关紧要,所以非死不可。
这就是这世上许多人,无数百姓,无关紧要的性命。
言似卿孤身而立,身上有一种超凡的寂寥。
跟珩帝也完全形成了这人世间最残酷的对立。
帝王与民。
珩帝大概也察觉到了其中深意,他沉默了,思绪也有点飘远。
这般宏达的主题,也贯穿历史始终。
昏君为何败,明君为何衰,帝国大业的创建与心衰,是每个帝王必然面对的课题。
他并非庸人,否则无以成就大业。
他也并非圣人,否则也无法陷入帝王的霸权孤欲。
但两者到底谁能赢?
哪一
种帝王本性能赢?
安静中,外面突然有了喧闹。
两人齐齐看向紧闭的大门外。
门外,魏听钟低语:“陛下,是世子殿下.....他来了。”
言似卿神色困顿,垂眸抿唇,一时不愿,又感伤。
珩帝挑眉,后冷笑,斜瞥言似卿。
“不必攻讦朕的傲性,以朕的骄傲来逼迫朕当一个明君。”
言似卿:“陛下是一个好爷爷。”
珩帝无语,起身,甩袖:“他没出息,朕可不是。”
“本来就不至于拿你的性命当游戏。”
“否则倒显得你的成就跟才华不值得爱惜了。”
“孙媳妇,朕不缺。”
“未来会有许许多多的孙媳妇跟子孙后代。”
“不过,最后一次试探。”
“言似卿,把你的女儿弄到长安。”
“朕要见她。”
珩帝走过她身边,在她脸色沉下去的那一刻,“她若像你,那朕大概可以跨越时间,见到真相。”
“是不是,一看就知道了。”
“那时候再决定你的生死。”
“若她不像,你也不必这么避讳,接受你已经一脚踏入的命运,成为我蒋氏的成员,与赤麟一并成为朕的后代,站在权力的顶端,发挥你的才华与风采。”
“这也不算为难你,不是吗?”
他到底还是抓住了言似卿所有言行中最反常的一个破绽——她一直把她的女儿留在外地,不可能带到长安,不管她的处境如何变好变坏,都如此。
有人猜疑是朝局不稳,她担心连累女儿。
有人猜疑是她心里没有蒋晦,对这场婚姻无信心,索性规避女儿的前途。
有人猜疑.....
因为她一贯的风险处境,没人质疑她保护女儿的打算,只能认为她最爱女儿的性命,也能冷静盘算利弊。
甚至连蒋晦都怀疑她是一心想要离开自己。
只有珩帝联想到了——也许她是为了避免让昭昭暴露在人前,认出当年隐秘。
现在他提出,她若是还拒绝。
那就不用问了,答案只有一个。
母女都得死,所有相关人员都会被处死。
若是不拒绝,接受了。
孩子带到长安.....帝王自有判断。
“除非,你用别的来交易,有时候人命是不值钱的,别的,才是朕想要的。”
“旁人或许看不穿,但你这样的人物,应该能理解朕的为难——天下不稳,盖因那些反动之人始终认为朕得位不正,甚至怀疑邺帝的毒是朕通过那细作女下的,至今朝中前朝官员有一部分也有此猜疑。”
言似卿:“其实我不理解,陛下乃逐鹿天下之主,是靠实力拿下的江山,这些年治理天下也未有大错,纵然有反贼,可历朝历代都有这类人,陛下何必这么在意区区一块玉玺。”
珩帝沉默,犹豫些许,也打量她,似乎在好奇她到底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
“现在大部分人恐怕不知,但一些老臣跟老人还是知晓的——细数前朝中央王朝,北逾国祖上跟前朝乃出自一宗本源 ,虽分代数百年,但自朕登基以来,那边就一直有意打着挽回正统、入中原定鼎真龙的名头搅扰边疆的名头,甚至民间亦有附庸者,这些年没有公开提,是因为我朝兵力还算强盛,雪人沟一案出时,北逾国那边就有意重提此事,认为有优势入主中原的,可反过来,若是我朝兵力反胜之,他们也怕我们这边提起,过去收付北逾山河,统一天下。”
“你看最近谈判,他们就对此只字不提。”
“当年雪人沟兵败被占时,他们可不是这副嘴脸。”
“提与不提,在于兵力强弱,可有了玉玺,意义大不一般。”
其实这些都是隐秘,民间朝堂都不敢提的事,提及了就是大不逆。
“玉玺传位,能让朕定天下之心。”
珩帝坦然谈及政治,态度和暖,但目的明确。
这也是实情,珩帝并未撒谎,也不是苦肉计。
对于家国大义而言,玉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也看穿了言似卿的内在——她并不愿意让家国重蹈乱世。
言似卿抬眸,对视珩帝。
如果她是青凰,或者手头有玉玺跟宝藏。
提前投诚,他或许会允诺放过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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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是同意,还是拒绝?
她有玉玺,还是没有?
外面的动静起伏,蒋晦已经到了,有人拦着。
再拖一会,可能会动干戈。
这是绝境。
对于一个母亲,不可逆的绝境。
最终。
屋内寂静被打破,言似卿低声。
“我没有那些东西,尤其是传国玉玺。”
“如果有,早该用它做些什么了,一如陛下所言,现在并非您动手的最好时机,已经拖沓太多年了,其实对拥有玉玺的青凰太子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他有玉玺,又能证明自己乃帝后唯一的孩子,投靠北逾国,借兵起势,乱我朝内政,远比现在的局势利于他,就算不当叛国贼,前朝旧势力尚存,当年兵败陛下之手的其他封地之主势力也尚存,他一起来,一呼百应,也是极大的势力。”
“他没有这么做,就说明真没有玉玺,也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而不是等现在——陛下坐拥的天下正在鼎盛之期,兵力强盛,人才辈出,朝野也算一心,并无奸臣沟壑,就算有些肮脏乱象,也已经被陛下狠心铲除了,上下都知您的决心。”
说的是祈王冽王这些人。
“陛下,于内,您已经没有敌人了。”
珩帝:“是吗?外面那位,你的夫君,你说他现在是想当你的夫君,还是当朕的敌人”
他的反问有些轻飘。
言似卿:“您有的,只有子孙后代。”
这话也是他说的。
他有的是子孙后代。
一语双关。
对于帝王,子孙后代可以是敌人,也可以只是子孙后代。
细数历史,其实两者的处境都取决于帝王,反而不在子孙。
珩帝默然,一时未能反驳。
跟聪明人私密交谈,可以畅所欲言,也总是鞭辟入里,杀人诛心。
但言似卿也说了:“陛下有令,自当遵从,陛下派人去接我的女儿就是了。”
“此前我不愿,是因为我也是多疑之人,总觉得您迟早要杀我,不似陛下有的是子孙后代。”
“我,只有一个女儿。”
“她确实是我最大的破绽跟软肋。”
珩帝盯着她,眼底翻涌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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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晦大步而来,已经轮不到廖元兄弟拦截了,潜藏的内卫阁领跟魏听钟都出面了。
但肯定拦不住他。
蒋晦步伐未停,哪怕已经察觉到附近危机重重,袍子亦随着长靴步伐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