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沈藏玉如丧考妣的神态,了尘泰然很多,也有几分皇家风范。
但珩帝依旧看不上他,斜瞥,淡道:“连杀三子怎么了,若有悖逆,该杀而已,朕不缺儿子。”
也算承认了不会以邺帝谢后之子处置他。
“至于给你的罪名,既然你喊了朕这么多次父王,也不让你白喊——就以你勾结詹天理策划诸案定罪收尾吧。”
了尘一愣。
盯着珩帝。
而珩帝此刻才微微一笑,“你真以为自己无懈可击?直到今日才让朕确定你身份?”
“詹天理没死,朕留着了,被处死的是其他死囚。”
“要让他交代事实也不难——其妻坟墓在其老家后山,你不还带着我那老三的脑袋去祭拜过人家?这是你们之间的交易。既然这么在意,那以其妻子的尸身威胁他,他自然会反水。”
“你早就暴露了。”
了尘跟沈藏玉脸色顿尘。
原来他们被玩弄的时间还要早于言似卿跟珩帝于廖家达成协议之前。
了尘收拾了下表情,“你就不怕我真是你儿子?”
珩帝神色冷漠。
走到他跟前。
俯视着。
居高临下,视若蝼蚁。
“朕当年一再怀有侥幸之心,彻查所有,以为她也跟着逃了,但还是找到了她的尸身,一尸两命,孩子在她的肚子里。”
“你还是不像她,没有她那样的傲气。”
此刻的珩帝神色颇为冷寂,看了尘的眼神从细细打量到失望厌恶,转瞬间的事。
了尘察觉到了,眼底暗沉,自知没了其他翻盘的机会,于是慢悠悠说:“那我恐怕比你所想的更没有骨气一些。”
“我的父王母后他们能做到落子无悔,接受成败,但我不能。于我而言,若是失败,也得同归于尽或者将成果拱手让于他国之人。”
闻言,众人错愕。
沈藏玉都惊了下,盯着镇定自若的了尘。
了尘微笑:“被我毒杀的将领很多啊,其中一些不乏边疆跟重要城池中的守将,算算时间,也差不离是这段时日毒发病重,大食国跟北逾国的使团密信也该回到他们国家了。”
“唯二能打的大将军宴王是会冒险去边疆,被你利用完最后的价值,还是一心挂念言似卿的蒋晦会二次赶赴边疆呢?”
“就算蒋晦以家国为重,也无妨,那言似卿中了蛊毒,只有我能解....我不死,就能留言似卿性命,陛下也还能控制这个皇孙,没准还能让他们父子相杀。”
“所以,今天我不会死。”
“陛下啊,不是只有你才能下最狠的决心....”
“大军将至,边疆将灭。”
“我得不到的国....”
珩帝拔出金吾卫大将的腰刀,一刀插入了尘腹部。
了尘嘴巴一张,吐出热血,却被珩帝捏住下巴。
血水流淌在手掌,珩帝无情,“威胁朕?”
了尘微笑,笑得一如毫无欲望的世外高人。
“不敢,我只是....没有我父王母后那样的骨气。”
“不过也是靠着他们的根基.....得位不正,也自会让天下人知道只要他们肯努力,下一个帝王也可以是他们。”
“世家无数啊,蒋氏亦无数。”
“陛下,若非你当年一心妄为,对妻儿翻脸无情,又欺辱我母后,贪婪过甚,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你会跟我一样下地狱呢。”
不知为何,原本胜券在握的珩帝脸上肌肉颤抖一二,仿佛乏力,手一松。
侧步走开。
众人以为他被击中了心中软肋,暂时不杀了尘。
结果....
刷!
横刀斜劈。
人头落地。
热血洒了众人一身,众人吓了一跳。
而那了尘的人头滚了几圈,停在门槛正中,双目睁开,正对视着外面的青凰碑,仿佛对他的父王献上最终的孝意。
但他也确实背弃了所有。
尊严与荣耀。
家国与宿命。
回应这对视的只有珩帝冷然一句。
“天子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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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帝也看到了外面的青凰碑,仿佛隔空看到了曾经自己得卑微叩拜的年轻帝王。
也看到了其身边风采绝世的谢后。
那个女人。
若是看到自己唯一挚爱的孩子是这样叛国的货色,也不知会做何想。
他面无表情,提刀转身,走向佛像。
一路滴血。
他抬头看着佛像。
当年他在邺帝自戕的青凰碑边上建造这小殿,供奉神位,就是为了镇压其魂魄。
他内心不安吗?
不,更多的是愤怒。
愤怒此人哪怕败落而死,也得天下人认可跟夸赞。
他到底做了什么英明于天下的事?就因为他生来就是皇子?从太子到新君都名正言顺?
而他明明力挽天下于将倾,反而不如其得人赞颂了。
凭什么?
他要他魂飞魄散!
可不管如何,他亲自打下的江山,不可能让北逾国那曾经的逃亡旁支夺走。
什么古天子血脉。
旁支叛徒而已。
天子之血在我!
珩帝抬手,魏听钟递上巾帕,珩帝拿来擦拭手上鲜血,一边压着心胸起伏的沸意,冷声吩咐。
“查边疆情报,调动准备,召阁部兵部朝会。”
“喏。”
“还有,联络.....”
他正要提到宴王跟蒋晦,语气很复杂,但遇到这种紧要关头,他也意识到自己迄今最能倚重的依旧是最戒备的至亲后代。
这是作为帝王最不满的事实,但他也得承认自己老了——时间好像也不多了。
脑海中闪过好些个儿子孙子的脸,诸多算计伏上心头。
沈藏玉垂死,但不会让他真的就这么死了,造反大罪,有的是他生不如死的罪刑,他现在想自杀都没办法。
魏听钟已经控住了他,沈藏玉听到了珩帝的部署,心里不甘,但也廖有慰藉:珩帝越得倚重宴王,宴王父子就死得越快,
“告诉他们,家国为重,若是为其他心思抗拒军令,那....”
他说着,忽然表情微变,巾帕掩了口鼻。
血液涌出,竟还泛着黑。
珩帝皱眉,魏听钟等人大惊失色。
他们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了尘能长线布局,早早勾结冽王等人,策划诸案,朝野内外都有其他暗桩布置,下毒弄倒一堆将领,导致帝国边防失策,危及国防,那,他为何做不到布局宫内呢?
给帝王下毒......
可是陛下素来谨慎,所用之物,饮食等全都有试毒之人,要给他下毒难如登天。
除非....
金吾卫大将跟禁军统帅两人对视着,再看向魏听钟,都想到了可疑之人。
因为他们三人都知道对方是珩帝这几年最不设防的——九皇子母子。
九皇子也是珩帝这些年在准备铲除宴王父子之后最得心意要培养起来的人。
刚十一岁,还年少,但也知些道理,乖顺儒雅,很得帝心,母妃卑贱,没有外戚.....
不管是不是他们有心下毒,还是了尘洞察帝心,悄然借他们之手给珩帝下毒,反正现在看来,他成功了。
众人转头看向了尘的头颅。
竟觉得其遗容之上有冰冷诡笑。
珩帝吐血,倒下时,心中有一种大厦将倾——原来是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