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宫人传讯。
言似卿跟蒋晦已经来了。
而蒋晦班师回朝且带着传闻失踪或已被毒杀的言似卿归来的消息也已经传遍整个长安。
原本起伏的动荡终于平静。
也是兵马刚过那条主街,谢眷思还没离开该地,某些家族就主动上门之前,那位被驱使而来试探歹心的子弟也被其族长辈领着上门....自然不只是上门。
很快就得知这厮被打发出长安,然后也只是在外地领个家族闲钱,功名前程不必想——他们害怕言似卿出手惩戒。
谢眷思也才坐下,也安排下属去探查言似卿他们这一路回程的消息,对方登门,她也不至于拒之门外,毕竟时局还未完全确定,纵然心里嫌恶,也不想给言似卿那边留麻烦,所以允许对方进门。
面对对方大出血的道歉,她很冷静,只慢悠悠说:“王妃殿下跟王爷也只是恰好路过,与我们之间的纠葛并无关联,张大人不必在意。”
对方却从现场诸多耳目口舌中得知言似卿那会虽没有过问任何事,甚至看都没看自己的儿子,但......
“殿下是何等聪明绝顶的人物,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她。”
“之前种种,本家小人之心,如今自是知错,当有表示,谢姑娘是被殿下看重的人才,如今长安大笔买卖许多过您的手,也算是殿下在商场上的话事人之一,非同小可。”
“大有荣耀前程。”
“我等,绝无他心,还请您高抬贵手......”
真正成熟的为官者,可以有蝇营狗苟的歹心,但一旦验证此行打错打错的时候,就该在灭顶之灾赶到前主动弥补,这种弥补有两大要点,第一坦诚认错,让对方不至于觉得你在狡辩推诿,第二该出血就出血,出大血,让对方消气,让对方看到诚意。
当然,最主要他们也知道言似卿跟宴王府将来到那个位置.....经商之事若违逆不过阁部老臣们对东宫乃至后宫之主的约束。
越不过外戚不干政治经济的禁忌,那言似卿大概率得找一个体面的话事人。
这个人,就是谢眷思。
谢家家主可能早前就改变了决策,这才让步,而他们这些世家跟官员,为了足够的利益跟自保,也舍得放下身段。
他在赌对方也希望他们这些人。
谢眷思喝着茶,目光幽幽扫过对方,“大人说笑了,我一介女子,并无动辄寻仇且祸乱长安秩序的本事,王妃殿下也不是这样的人。”
“她素来看证据予人定罪,贵家公子一事,说白了也是小事,咱们不必往大事预判。”
“天大的事,还没发生。”
对方愣了下,一时不确定她的态度,但仔细一想,似乎又已经回答了——如果不是真干出了什么事,就不用担心会被报复。
言似卿,这位一开始谁也没太在意,甚至都觉得迟早要死的入局棋子,她似乎也很少有复仇之气性。
脾性近乎完美。
这样的人,怎么会像他们一样为了一己私利而阴谋设计呢?
这人放下心来,但也颇感复杂。
这天下,是真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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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晦得知珩帝只见言似卿,对此很抗拒,并不同意,宴王也不逼着,但不问他,问言似卿愿不愿意。
儿子的态度不重要。
儿媳妇的态度很重要。
言似卿同意了,而且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蒋晦欲言又止,最后甚至没有劝她,因为知道她做了的决定从来不会因为别人更改。
“见可以,为了保障安全,我得在周遭掌握安保。”
“毕竟是我的妻子,也是皇爷爷,都是挚爱至亲,我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蒋晦这话说得敞亮,两位大将跟魏听钟都没法多说什么。
但他们都没想到珩帝要见言似卿的地方并不在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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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天牢。
言似卿在简无良的带领下越过守在外面的蒋晦跟魏听钟身侧,往最深处的暗牢跨过那代表着死罪的门槛。
在昏暗的灯光中,壁上青苔与血腥从容沉淀于岁月,斑斑牢固。
她目不斜视,眉眼淡漠,在甬道一端,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老态帝王。
一步步靠近,最终在他跟前停下。
蒋晦在门口一眼看到情况,单手抵着腰上剑柄,两位大将跟一位大都督都留意到了他的动作。
他们甚至怀疑这人袖下还有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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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无良带到地方后,低头后退,退到差不多的位置。
抬头,看到那年纪相差颇大的男女在对视彼此。
好像是博弈,又好像是跨越时空的重逢。
他以前怎么也没想到言似卿可以逆转帝王掌中棋子的局面。
如今,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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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帝靠着轮椅椅背,呼吸迟缓,斜瞥着言似卿走近的身影,他也在打量她。
看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表情一再变化,这种变化甚至比跟宴王撕破脸时的情绪变动更大。
最后,他才沙哑道:“隔着这么点时间,可发现朕老了?”
言似卿:“陛下是天子,与天同寿,怎么会老?”
珩帝嗤笑,“你比赤麟会说话。”
言似卿不语,珩帝:“你的女儿呢,好歹也算是朕名义上的重孙女,虽是继代的,不带来见一见吗?”
“朕应当会很喜欢这个小孩。”
“假设她跟你长得像,也一样聪明的话。”
言似卿:“来天牢?不合适吧。”
珩帝:“是吗,朕以为是你还有顾忌。”
言似卿:“天子也不需要真相,但凡有一点猜疑,足够灭人满门了。”
言家的事,她知道谁是真凶。
所以一早来长安,她就没指望过让大理寺查案。
她不解释,只进攻。
而哪怕是帝王,到了垂垂老矣病态之时,也没了往日威风。
她并没有一如既往尊敬忌惮的意思。
也对,隔着血海深仇,她对宴王父子可以宽容,对如今的珩帝不必做到。
珩帝安静,别过脸,“也没打算让她来看看生父吗?”
言似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牢门里面。
血腥味,腐烂味,恶臭如斯。
本是帝王这辈子都不必踏及的嫌恶之处,可他来了,还让言似卿也来看看。
入目,吊起来皮开肉绽滴血成河的狼狈人。
半死不活。
但肯定还活着,也能听到明天的对话。
其努力抬头,看到了言似卿。
她在看着他。
只稍看一眼,沈藏玉就低头了。
呼吸起伏,濒死的生命像是苟延残喘的蝼蚁。
言似卿不置可否,“齐将军有自己的妻儿,人生在世,总得有一个选择是值得他痴心不悔的,若是一直朝令夕改,很难十全十美。”
珩帝:“听着像是在嘲讽朕。”
言似卿:“为人父母,也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孩子罢了。”
珩帝看向沈藏玉,“这话是对你说的,朕很确定,沈藏玉,你说呢。”
“假设你要以自己的身份威胁她,也是能做到的——毕竟她的女儿也是你的孩子,造反之罪,足够牵连。”
“你逼她救你,她还是会让步的。”
“这样你也能活下来。”
为什么不杀他,留有一命,就是帝王深藏最后一手。
他要拿沈藏玉来威胁言似卿,自然是有所目的的。
言似卿在得知帝王把相见之地定在大理寺天牢,就有此猜想,所以眼下也不算意外,只是跟帝王一样看着阶下囚,似乎也在等待他的选择。
沈藏玉吊着一口气,不说话,依旧低着头,但身体激动,血水流淌更多,从他吊起的腿脚流淌到地面。
蓄积一滩血。
珩帝:“朕要你做两个选择,言似卿。”
言似卿:“陛下请说。”
珩帝:“要么,你为了你的女儿,离开蒋晦,让他顺从他的命运,选一个更合适的女子当他的妻子,未来保证皇族安然传承。要么,你答应朕,甘心与他孕育后嗣。”
言似卿对第二个选择是意外的,若有所思,“陛下是怕你家绝后吗?”
珩帝:“朕的儿孙,不如朕薄情寡义,这辈子颇有栽在女人手里的架势,还真保不准——眼下江山社稷也只能托付他们之手,总得考虑将来,难道要让你跟里面那位下贱之人生的小女娃继承我族江山?”
“你猜这小子如今要犹犹豫豫,是不是做此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