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耳边轻轻一句,“刚刚对不住,误会你了。”
言似卿心里一松,客客气气道:“殿下临危救我一命,已是天大恩情,将来必有回报。”
蒋晦下了马,站在马边轻抚马匹脑袋,抬眸瞧她一眼,眉眼俊隽,但眼底有些矛盾。
轻飘飘、像抱怨、撒脾气的小声一句。
“我想要的,你还真不会给。”
言似卿:“.....”
她,没听到,自然也不会回应。
正好此时若钊等人前后赶到,看到自家世子在从旺财身上垂挂的囊袋里取药,并未怎么管另一匹马上的言似卿,后者自行下马,肩头似有伤处,有血迹,被简单料理过了,并无大碍。
“夫人肩上可能出血了,幸好处置了外伤,等下可不能一人独骑。”
可能还是自己世子伤势更重一些。
有臂上撕裂伤。
若钊等人不会联想更多,本也没什么可编排的,刚刚那场面过于凶险,能无大碍就是天大的侥幸了。
两位女子暗客过去照顾言似卿,蒋晦已自己简单上药处理了伤口,只让下属帮忙包扎一下即可,他跟言似卿都对刚刚的事掠过,不提别的。
安安静静的。
蒋晦冷漠着,一个眼神都没给言似卿。
言似卿心知肚明:世子从小桀骜且名扬帝国,高傲非常,少亲近女子,若难得动了点念头,却只是商贾之家的一介寡妇,十足违背其高贵出身,心里愤怒在所难免。
他不为难她,但恼怒他自己吧。
下属们以为他是恼怒差点就让辛苦拿下的目标差点死在路上,说白了也是他们责任在身,连着他们跟言少夫人一起恼怒,既都有些战战兢兢。
不过在这时候,他们都关注到了这一株老榕树。
白幡密集飘动,黄昏光辉已经落淡,黑暗覆顶而来。
“殿下,这些白幡挂着怪渗人的,莫非是祭妖鬼之物?这老榕树里面可能空心,莫非是白狐老巢?”
他们都还记得此前白狐鬼影吓人一幕,再武力超群,也是凡人之身,难以对抗如此鬼祟之事,难免有些心慌胆怯。
蒋晦看了一眼那白幡,挑眉,眼力极好的他已经看到白幡上面的歪歪扭扭图文了。
“什么白狐老巢,那白狐影子看似离地腾飘,怕是因为穿得黑鞋子,在林中暗处瞧着就是黑呼呼一截,跟鬼似的,但鬼飘过去的时候,出不了树叶被踩踏的声响。”
世子的人力听力眼力都天然超绝,乃天赋之人,在朝堂中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毕竟年少上战场,还战绩斐然,没点天赐的神通是不可能的。
若钊等人闻言点头,心定了许多,但也好奇若非妖鬼,莫非是本地人作祟?装鬼吓人?后面还有白烟呢....还有这些白幡....
他们还存疑,乃天性,蒋晦对下属也没那么多耐心,正要训斥他们胆怯,还未出声。
“白烟是烧香祭祖而出,那边地上有残留灰烬,白幡上的古怪文字图样是当地人少有读书人,字体会的不多,写得囫囵模糊,字迹不好看,不是什么祭妖鬼的鬼画符或玄文。”
“黎城地界,百族多在深山隐蔽,不通汉化,多有迷信,凡有祖辈生死,以长寿老木祭祖祈福镇不明之事。”
“祭祖时,穿白也正常,他们往我们经过的林子里跑,应当是他们村子里出事了,匆忙厉害,被我们遇见....那白烟,是他们手里点燃了的香。”
言似卿细声解释,众人再看,果然如此。
“地上灰烬还有热意,这里还有纸钱。”
“这字,果然很丑。”
言少夫人为人端方雅致,不说人是非,用词还是比较体面的,其实就是字丑。
众人这下彻底明白了,不是妖鬼就好。
言似卿只是小伤,伤到的皮肉也不好在这敞开处理,那俩女暗客也知晓,只是简单涂抹了药膏,她起来后,走到冠盖茂盛的老榕树下细细观摩片刻,手指也欲挑了白幡查看....
却被剑鞘先一步挑起了白幡,送到了她跟前。
“这山里人的祭祖物什,是他们的迷信,夫人若不信,也不必这么不避讳,就不怕上面带着脏吗?”
蒋晦语气凉凉,也不看她,就是见不得她这么不小心。
言似卿察觉到这人自打下马后的冷漠,也不探寻内情,本来这人就素来乖张阴阳。
“殿下说得对,下次民女会注意。”
“但他们这里可能出命案了,我们还要去村里吗?”
言似卿一说,众人全部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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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幡还被剑鞘挑着,蒋晦上前也看了看,暗自:果然好丑的字,还鬼画符,鬼都看不懂。
“你能看懂这些文字?”
他记得这人的字迹笔力很好,显是从小精心教养过的,也博学广知。
“其实也看不懂。”言似卿看得出他在揶揄自己,“不过,这几条白幡新一些,笔迹色调却很淡,山里缺少物资,更别提笔墨了,而且这里所有白幡都是同一个人下笔的,应该是他们这里唯一识字的人了,也没好的毛笔,其实用的也不是墨,是当地一些草木捣汁混着木炭灰制造的土墨,色淡且有苦味,还化开了,制造很粗糙,而且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条。”
“同时期的,如此匆忙下葬祭祖,只能是因为非正常死亡。”
“他们害怕。”
所以再出什么意外,才吓得跑成那个样子,连带着刚好路过的他们也被吓到了。
言似卿这么一推敲,众人深以为然,蒋晦知她年少经历,信任她的才能,也赞同,思虑一二后,道:“你是担心那边有什么瘟疫?”
瘟疫也是命案的一种,一下子死了不少人,当地人不解内情,只能祭祖问先人求平安。
若是有人凶杀做诡,那反而是小事。
言似卿点点头,“但入夜了,此地偏远,恐有猛兽,能入村住宿最好,若不能,也只能避开最危险的。”
瘟疫是最难对抗的,哪怕她擅医,对于深山不明源头的瘟疫病症,她也不敢冒险。
蒋晦果断,甚至堪称粗暴,“抓个人问。”
言似卿其实也没等蒋晦另外派人出去抓当地村民,不多时,就有其他下属赶回来了,还提着一个白乎乎的小短腿少年。
扔在地上后,负责抓捕的下属立即吃了药——若钊他们有,太医院那边配置的灵障丸,王府自然不缺,蒋晦这趟行程也是早早预备的,准备齐全。
扔下的小白狐已经被包围了,鞋子果然黢黑,当地的黑布鞋,现在看着都黑呼呼的,竟已十八岁,因是山里人,吃喝不够,个子矮。
若钦先行逼问,故意道:“你们此前装鬼吓人是何用意?莫非你们村是谋财害命之地?”
小白狐叫王豆豆,闻言瞪大眼,满口否认,“什么故意装鬼?我没有!!你们是什么人,还来我们村....别,别杀我,我说,我说....”
“我们就是在祭祖,就是那棵树,我们村的神树,三百多年了呢,昨天,我小叔叔死了,我们这一家的得穿白衣祭祖....”
若钦先看了蒋晦,再看言似卿,这两人都瞥了他,他继续问:“深山村落有丧葬风俗也是常理,但也才刚死,这么匆忙?而且你家人丁如此多,一下子这么多孝服,一村同宗?”
“不不不,才不是,我们这门户很多的,也算是大村,各有姓氏本宗,其实也不止我们家死了人....老李家的小儿子,张三家的大孙子,还有村长家的小孙子,加上我们家,一共四户人家都是这半个月的事儿,前面是已经下葬了的,到我小叔叔这,村里人吓得慌,这才一起祭祖问灵。”
才半个月,死这么多个?而且必然年龄都不算大,早死必是异常。
“你小叔叔多大,莫非得病了?”
“也不是....就是....落水...淹死了....”
他支支吾吾的,众人头皮一凛,以为当地有怪病蔓延,这人不敢说,言似卿却突然上前,拉了下这少年的衣领....
王豆豆都没缓过神来,呆呆看着她...直到青葱玉指从衣领下面夹出了一根...鸡毛。
原本蒋晦要拦她靠近这不知是否感染瘟疫的王豆豆,一看她手上东西,不动了,只冷声问:“你们以为这些人的死是水鬼害人,所以用家禽祭喂?”
王豆豆刚刚还迷瞪着呢,不知道这些人哪里来的,怪厉害的,尤其是这女子,一双眼好像能看透一切。
他不敢撒谎了,点点头,“是的,我小叔叔他们都是死在水中,尤其是李多谷,原本只是失踪,后来从村外的水塘浮了上来,皮肉都被啃了,可吓人了。”
“当时我们也只以为是野兽吃的。”
“后来张五也死了,尸体也很吓人....我们就怀疑水鬼吃人了。”
“后来....”
说起别人家是吓人,说起自家至亲,他一下红了眼,垂头丧气坐在地上,不吭声了。
如此一说,那就肯定不是瘟疫了。
水鬼?野兽吃人?还是人为祸?
众人其实都能接受。
言似卿神色微缓,手指夹着的鸡毛被松开后,风一吹,淡落地面。
她不吭声。
蒋晦也不看她,已有决断:入村。
王豆豆惊讶,但怕他们被水鬼害了,说了两句,年少者,淳朴善意居多,不想害人。
蒋晦让女暗客与言似卿双骑,瞧见对方上马无碍,才飞快移开目光,但发现王豆豆还在红着脸看言似卿。
上马后,他拉了缰绳,对那王豆豆说。
“水鬼吗?”
“我们这些外来的皮肉应该不和其本地口味,像你这样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小男孩,才好吃。”
王豆豆一下子脸都白了,宛若天塌。
言似卿将一切看得分明,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眸整理了下袖上粘连的竹叶碎屑,却发现它顺着微损的布料缝隙,贴到了皮肤肌理。
指腹剐蹭到的时候,微微疼痛,她想起那人用臂弯格挡树枝,衣物都被划裂开了,皮肉就不只是割伤了,若钊往上涂抹药膏止血时,那人背着身,一声不吭。
痛不痛,自己知道。
言似卿的手放下,默默揉按了下腰肢,身后的女暗客察觉到了,低声问:“夫人腰不舒服吗?”
这人的下属怎么都这样?
言似卿微抿纯,平静否认了,手也松开。
但他们此刻已经出了昏暗的林子,到了外面,发现天好像还没黑透,又有了昭昭光晕,她一眼瞧见前面不紧不慢背对着他们的俊俏郎君耳根红透了。
他听到了。
蒋晦确实心神不宁,握着缰绳的右手再次抻开五指,好舒缓上面久久不散反复回忆起的触感。
他跳上她所在马匹之时,为了稳住她,大手握过那一截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