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钊他们之前就看过两人房间,也记得这般事实。
蒋晦目光锁定他,手指淡淡敲击着剑柄,踱步走动,“看来堂堂举子,未来圣人门生,也未必都是一心家国百姓,大有可能因为私心私欲....”
他不拔剑,因为不是什么人都配让他拔剑。
可他连剑带剑鞘拔出了腰封剑套,走位中,抵达刘无征身后。
正好对视了言似卿。
那一刻,眼神进攻性极强,甚至有点针对性的恶意。
她几乎要以为这人要凭着这种不可言说的恶意对刘无征下手。
他也确实动了。
她嘴唇抿了抿,也几乎要开口说些什么。
“难道你们以为是无征,不可能!他绝不是杀姜兄的....”
唯一为刘无证呐喊的丘莫羽声音戛然而止。
蒋晦:“本公子说是他了?难道你以为,本公子会与我们家的九公子所想背道而驰?”
蒋晦的剑鞘是隔在他脖子上的,话是说给丘莫羽听的,眼睛却是盯着言似卿的。
灼灼昭然,难以回避。
言似卿只能不看他,丘莫羽咽喉发干,有些失态,声音带着尖锐:“凭什么怀疑我?!而且难道她说的就是真相?她是什么人!”
罗高迷茫:“啊?是丘莫羽?九公子,是他吗?”
蒋晦:“她说的是不是真相不打紧,她说是谁,那这把剑就只能在谁的脖子上。”
这什么人啊,反贼都没这么嚣张!
在场的人又一次被震住了,陈皎都觉得自己搞不好真踢到了天大的铁板上。
即便不看对方,耳朵又没聋,言似卿本素雅无波的眉眼也会因为动容而暴露瑰丽的本质。
烛火光下,如潋似滟。
第35章
眨眨眼, 言似卿也不愿当那冤枉人的纨绔,更让堂堂皇长孙成了违逆法度的反贼。
“此前问过两位大盗,藏玉佩时走的路径是否为后院左边靠壁小路,两位承认了, 他们为了掩盖玉佩的存在, 小心将缸中水面碗莲一并捞起, 将玉佩放在低下,再放回碗莲。后来经他们认罪指认,找到大缸,大家应该都能作证那时碗莲也都是完好的,并未破损,只有缸边因为尸体放入而剐蹭了青苔痕,玉佩却不见了。于此, 若非两位大盗杀人, 既是他们两人拿着玉佩经过小路时,那会真凶也在附近, 至少亲眼窥见了两人藏玉佩, 那会,只要把姜公子的尸体放入大缸中, 杀人栽赃外加夺宝的计策恐怕就能一气呵成。”
“碗莲是见证者,也是前后两方人的人心见证者。”
“但陈双两人毕竟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盗, 如果说被这位凶手窥见机密是老天不作美的巧合, 以他们的身法洞察,平常人也难以掩盖自身存在,早就被察觉到甚至被杀死灭口了。”
“所以,我猜当时这位凶手应该处于一个绝佳的隐秘位置。”
“细数后院左边靠壁小路那一地块,恐怕也只有挨着后院连着那些大缸都长久没用的酒窖了吧。”
“里面灰尘遍地, 若是留下鞋印,拓下比对就行。”
“丘公子不必这般看我,并非无端怀疑你,而是因为你的个子不太高,还挺明显的。”
一般人身高脚长有一定规律,若非稀奇,大差不差。
矮的人,大抵脚掌短,男女又各有差距。
这是她从小舅舅那繁多的办案经验中被教诲得知的,所以都不必亲自验证人身,若已经锁定两位举子嫌疑,她从后院走到屋檐下,当着拂夷的面问了陈双两人后,就直接推开了那扇废弃的小门,在灰尘漫天中瞧见了里面堆满的酒瓶酒缸,以及微缝窗户后面的鞋印。
罗高摸着脑袋,跟廖青他们一样都听得认真,良久都不能说出话来,那驿站老板眼底也在闪,无意识的小动作不断。
他有点慌,因为害怕。
这位九公子如此厉害,可否看穿了别的?
拂夷跟陈双夫妻此刻才恍然:难怪此前这位九公子问了那些问题后,就让那些手下把他们带走,她则还在屋檐下,当时以为公子一方纯属不信任他们,不仅认为陈双两人依旧有嫌疑,甚至觉得拂夷都可能是凶手。
实则不是。
怕是当时就已经确定凶手了。
现在就看当事人是否认罪了。
倒是那险些成为替罪羔羊的刘无征二度愣神,始终盯着言似卿,眼神复杂。
“明明更有嫌疑的是刘无征!你就一点都不怀疑他?”丘莫羽还欲狡辩。
蒋晦看了她一眼。
言似卿已经补了后续,“再看酒窖里面,还有一些陈年走味的老酒,有两坛是被才移走的,架子上留有圆底的新痕,我想,你去那废弃酒窖当然不是意外,也许是先发做了杀人的谋算——若没有陈双两人跟玉佩的事赶上,也有刘举子成为背罪之人。”
“所以刘举子房间的酒之所以完好,是因为你用废弃酒窖的老酒顶替了他喝完的酒——在他醉死时,你潜入过他的房间,做了这些安排。”
“他房中的酒是他的嫌疑,恰恰也能洗他的嫌疑。”
“有两方替罪作保,怎么着都能让你全身而退了,还能收获价值黄金三千两的珍宝,这确实是妙计,值得你灵机一动又一动。”
丘莫羽呆滞,如丧考妣,嘴唇张了好几次,似乎在杜撰喊冤的言词,又在冷静告诫自身不能再多说多错。
最后只能吐出一句:“除了对上鞋印,就没有其他证据了?如此杀人之罪,如此证据薄弱了吧,我是断断不可能认罪的,何况我一点动机也没有。”
刘无征此刻忽然开口:“你有,你嫉妒姜兄的出身前途乃至功名优胜于你我,不说你,就是我也有。只是我本以为嫉妒是人之常情,盖有圣人教诲的原则戒律约束就没什么,但姜兄为了让你安心读书考试,这些年陆续出了三百多两为你家那赌鬼父亲摆平窟窿,大恩大如仇。”
丘莫羽表情顿时扭曲,讥讽:“无征,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无征皱眉,欲言又止。
丘莫羽还想说些什么,脖子上隔着的剑鞘转了个方向,冰冷贴了筋脉。
他一下子就安静了。
蒋晦一言不发,但像罗刹恶鬼。
言似卿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手指按了眉心,“刘举子房间的酒串了味,可以辨别,这是关联罪证,你若要更详实的证据,不如反省下你自己——玉佩到手后要藏在哪。”
“你不蠢,知道你们的房间迟早要被搜查,所有归属你们的行囊肯定要被翻过,但驿站也是别人的地盘,从杀人处理尸体栽赃他人也是忙碌不已,没有太多心力找可信的地方吧,我若是你,当时最可信最顺手的也就是——你们游历天下时乘坐的马匹。”
——————
些许后,移步到马厩的众人亲眼看到一切——罗高从三举子骑乘的三匹马其中之一的马鞍下面翻找,从塞软物的空间找到了一方棉布包裹着的玉佩。
玉佩那般温润华贵,又透着天然咬相思如红豆的灵动跟宿命感。
堪称天然华珍,大家之术。
众人被两枚玉佩对应相携的美感震撼些许,又不由自主看向面无表情的丘莫羽。
他完全不想说话了,众人也不认为他还能做任何辩驳,罗高对言似卿钦佩不已。
“太厉害,太厉害了,九公子您真的宛若开了天眼,世间任何阴谋凶诡在您面前都没有藏身之能,这都能看穿!”
言似卿瞥了他一眼,既不谦虚,也不自傲,只心平气和甚至带着几分好脾气的温婉,道:“玉佩失窃时查了一次马厩,当时关注点在陈双两人故意惊动以吸引罗大镖主注意的马匹,实则就是前者扔了石子打在那匹马的身上,这本也没什么,但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所有的马匹基本都是驿站小二牵系道马厩的,因客人们一抵达客栈,都交托了马匹出去,各自忙碌吃食或者商货,所有马匹的系绳绑法都一样,唯有一匹不一样。”
众人转头看向丘莫羽的马匹。
丘莫羽猛然看过去,他刚刚也在想自己怎么就栽了,此刻再看那系在食槽柱子上的缰绳.....
“在罗高三人那边因为玉佩失窃捣鼓事时,马厩是无人的,他们早已去整理自身衣物了,你孤身来此藏玉佩,需要解松马鞍往里面放,这样一来,马匹很容易受惊,于是你解下绳子安抚马匹,后来再系就是你自己的结绳之法。”
所以,她从酒窖确定了这人的嫌疑后,再去看马厩,就连玉佩的所在都找到了 。
也彻底确定了真凶。
丘莫羽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任何反驳自证的法子,除非一口咬死是别人干的,栽赃自己,但他也知道.....真要查案定罪,当前这些证据已然够够的了。
安静时,外面突来躁动。
罗高眼睛一亮,“官府的人来了!”
廖青等人大松一口气。
“今夜之事,也算真相大白,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一语未成谶。
大门外,深更半夜尘土飞扬,数十马匹人繁乱而来。
“彰临县府衙捕头刘广羽,受天罗镖行报案,前来调查,所有相关人等一律......”
刘广羽其人正当年,英姿勃发,颇有正直气概,办事也利落,作为官府中人,接案既来,带的人也尤其多,谈论中才知罗高因玉佩关联自身跟镖行的前途,舍得下大手笔,前去报案的镖师可是带着好几张大银票同去的。
银票去了,没回来,但来了一大堆衙门捕快。
玉佩找回,大盗也抓了,一切已经水落石出,罗高精神抖擞,但也不敢太嘚瑟,因为姜灵信的死是极大的意外,背后关联的后果饶是刘广羽到场得知情况都分外头疼,他们都之地现在玉佩失窃一案得次之处置了,先得把杀人案捋清,定成铁案才好。
丘莫羽毕竟是举子,非一般小老百姓,司法流程上并不一般,还不能轻易上刑,他大抵也是知道自己优势的,加上骨子里就透着阴狡不甘,竟还当着刘广羽的面不肯认账,罗高等人生气,都不需要言似卿跟蒋晦他们复述之前的调查流程,就三言两语把一切说清了。
刘广羽怒目瞪了丘莫羽:“都这般详尽了,你还抵死不认?不知廉耻,真不知读的什么圣贤书,待我再复检一切,收集所有,走了流程就抓你回县衙,那时你便知道什么叫律法森严!”
他没打算放过丘莫羽,但也提到所有办案证据流程都得齐全,不可能凭着这位不明身份且非官身无办案职权的外人前面调查过程就把案子定了。
毕竟前面他们这些官府的人还不在场。
这是应该的,言似卿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刘广羽好在也不傲慢,似看得出他们来历非凡,不缠着非要言似卿他们再过一遍流程。
“九公子年纪轻轻,风采斐然,本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儿,临时遭遇此事,还能不辞辛苦前后帮忙调查,已是仁德,眼下诸事已经明朗,我们官府会借您成果加快速度,不会再劳累您的。”
言似卿看着对方,点点头,上楼了,过了楼梯,斜瞥下面,正好看到罗高这些人尽力配合差役们的乱糟糟就行。
从玉佩之事查起,这人首先就开始交代那些箱子的事,得意洋洋提到自己声东击西.....刘广羽不耐烦,让他搬了箱子查看,然后说重点。
箱子搬来搬运,里面确实空荡荡的,压根没什么珍宝,珍宝是那玉佩,刘广羽确实是个负责的捕头,哪怕现在真凶已经都摆在明面上,他也没放过任何嫌疑,看了玉佩,也没贪婪之心,还回去了,也顺着言似卿前面的调查一一验证,只是在看到姜灵信尸体的时候,神色沉重,叹了几次气。
大抵也知道这差事不好办,还不知长安姜氏那边要怎么过问。
这么多人出入,动静不小,吵闹。
言似卿困倦,目光瞥过若钊等人,关上门,走到窗边,透过微开的窗缝,往外看着已经被差役们代替镖师们二度封住的院子大门。
大约一炷香后,刘广羽一干差役弄完所有,带着罗高这类案情相关苦主以及嫌疑人陈双夫妻跟丘莫羽离开了驿站。
驿站大门开启,又关闭。
尘烟滚滚,逐渐消散。
但驿站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