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晦上马了,悄然带着一干厉害下属离开了驿站,附近林中埋伏的第二波人马也追出去了,只有若钊等少数几人守在驿站。
当然,言似卿也被悄然安排到了乙三号房。
女暗客低头,“殿下亲自带人出去,是笃定那刘广羽等人有猫腻?前去追查背后林黯等人的踪迹?他露出了什么破绽吗?夫人,容我们两人愚鲁,竟看不出问题。”
言似卿坐在椅子上,取了倒扣的茶杯倒一杯水,淡淡说:“那些差役的马匹马蹄下沾的是黑泥。”
嗯?嗯....
女暗客猛然醒悟过来,随即看向驿站北面的山林。
“如果是连夜从县城赶来,走官道疾奔最快,官道因为车辆马匹多,多黄土灰尘,今日又无雨,这些马匹实不该沾染黑沉的淤泥。”
“但北面山林背阴,不见光,腐植落叶多,泥土泛黑,且土壤湿润——他们早就到了,躲在林子里窥探情况?”
第36章
蒋晦是沙场悍将, 怎会不懂马匹行军的痕迹之事,一眼就看出刘广羽一行人不对劲,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官府差役,彰临县府是不是背后投靠了祈王或者为林黯勾连, 他都要去追查个究竟。
一捅到底。
女暗客恍然后, 这才明白自家世子行动的缘由, 也明白为何言少夫人如此配合。
盖因他们都一眼看穿了猫腻,知道不管是玉佩失窃还是姜灵信被杀,实则都无关他们自身安危,唯有这看似最可信的官府之人到来,且露出了大破绽,才是他们等待了一整天的真正危机。
“不过殿下放心离开,也是排查过驿站所有人, 诸房间并无藏匿的人马, 驿站老板也被我们盯死了,夫人您尽管放心。”
“我们这边人是够用的。”
“因为驿站本身围墙高立, 其实就是天然的堡垒, 只要内部人员了然于心,就不会出意外。”
他们如此自信, 言似卿也不怀疑,嗯了声, 神色和缓, 低头喝水,也多拿了杯子,女暗客见状,哪好意思让她来。
“多谢夫人,奴不敢, 奴自己.....”
言似卿抬眸,室内昏暗不明,外面月光渗窗带银白,隐晦但吞色。
女暗客顿了下,“言少夫人。”
言似卿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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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官道,山涧,密林。
之所以如此轻描淡写,就是因为在马蹄之下,这些山川河流地表十百里都是风行之事,马上人并不在意,最多关心其潜伏危险。
而负责追击的一行人出自王府,也都是年轻的世子带在沙场杀出来的悍将行勇,最擅此事,马匹也远胜对方,行速比捕头刘广羽等人来得厉害。
银月参见人间事,但见骑兵追夜煞。
不出半盏茶光景就在密林往内挨着溪涧口这边追上了新鲜的踪迹,不再疾行,以免马蹄声被前面的人洞察到,进而逃散或者改变密会的计划。
于是,停,散,前锋斥候,左右翼抄尾.....
一干人井然有序飞快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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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广羽等人并非真正归途,而是奔着蛰伏伺机而来,如今重归此前蛰伏的林子,马蹄回踩了曾经踩过的黑泥,现在正在溪边驻扎休憩。
丘莫羽以及陈双夫妻这些犯人是被缉拿押送的,不理解既已经动身回程,有何又走偏叉路进了林子小道。
是回程捷径?
毕竟深夜了,按照正常行程,赶到府衙恐怕天都亮了,也是劳累。
但又停下驻扎过夜?
嗯?这就非常之奇怪了,毕竟这样还不如回驿站过夜,待明早再动身,何必如此麻烦。
不过这三个犯罪者都狡猾聪明,虽觉得奇怪,但为阶下囚,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在被押解中默默观察,随时警戒危险,倒是那罗高作为天罗镖行的镖主,玉佩失而复得,喜不自禁,一路情绪高涨万分,不断跟刘广羽套近乎,瞎吹胡咧。
人人都知道他必不是糊涂鬼,但也谈不上多聪明,且人嘛,大悲大喜之下难免失态,众人也只嫌他聒噪,且刘广羽一干人心里有鬼,驻扎后,一边等人,一边也不愿意直接暴露嘴脸,于是跟罗高敷衍了几句。
倒是罗高疑惑,还真问了为什么要在这过夜?
“不是要回县城?早点了解此岸?而且还带着尸身,这恐怕.....”
盖着白布的尸体就在不远处,罗高当着丘莫羽等人的面有点避讳。
开镖行的自然不怕死尸,毕竟是危险买卖,他忌惮的是这尸体乃是世家姜氏子孙,人死了也就罢了,若是尸体再有残损,哪怕案子水落石出,自有真凶丘莫羽担责。
刘广羽一伙与林黯勾结,上面自然有人,岂会在意一个镖主,不过目前局面还未定,驿站那边的变故也不在他们的计划内,只能先稳住。
他眼底一闪,“罗镖主,我们自然也是想早点回程的,毕竟人命案子非同小可,但我搜查你们驿站的时候,总觉得那俩表兄弟非常不对劲,不仅自身奇怪,甚至携带的人马也远非常人,若说是长安贵人,那我等自然是不敢招惹跟刺探的,可惜近期长安境地有诡事频发,周边诸道县已有行文密令要我们各地官府严查异常,是以,虽姜氏权重,但朝廷指令当为第一,我等怎敢耽误,于是蛰伏于此,看看那驿站是否还有别的异常。”
“但凡那俩表兄弟真有古怪,我等是肯定要出手的。”
丘莫羽对言似卿两人可谓恨之入骨,一听当即心期盼,而罗高愣了下,有点嘟囔:“不至于吧,我看那两位都是好人,尤其是那九公子,君子雅风,清贵有加,才华难掩,定出自豪族,难得还心善,没有这九公子,两个案子都难破呢......”
他对言似卿跟蒋晦推崇有加,俨然不太信两人有鬼,但也好奇长安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正要问。
刘广羽有事起身走开了。
溪涧水流声掩了很多动静,他走进林子,过了一会才停下,又等了一会。
几个带刀侍卫拥护着一位黑袍人从一颗大树下走出。
树下昏暗,看不清脸,但刘广羽弯腰行礼。
“大人.....”
另一面的林子深处,一双锐利眼盯着,些许,无声抬手,对着那边诡异谈事的刘广羽等人摆了摆。
动手!
哗啦,从各处蛰伏着的暗者全都冲袭跃出,刀锋照光!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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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博弈,没有对话。
直接杀。
刘广羽一方自然有所察觉,惊愕中立即大喊。
“敌袭....”
刘广羽反应很大,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惊慌之中喊那边差役们过来救援,毕竟自己这边也没几个人,再看对方冲出的人马,各个如山鬼一般凶悍,显然是他不能对付的。
那黑袍人倒是稳一些,蒙面黑布半面之上,一双眼阴狠盯着冲出的一干人,但也锁定对面林中蛰伏的人影,眼看着大堆人马已经要杀到跟前。
他一挥手,身后林子里窸窸窣窣出现一大堆黑衣刺客。
显然,他才是真正的有备而来。
刘广羽惊讶之余就明白了——自己这上峰猜到了他这一伙衙门差役早已暴露,对方寻迹追踪而来,想要一锅端,结果,锅里的鱼跳锅了,不仅跳锅了,还用腥气引来了大堆猛兽。
那些猛兽,显然不是己方彰临县的。
更像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死士。
随着这些死士反向包围冲向王府一干人,这黑袍人眼眸微弯,略带白的眉梢毛发微微动,声音都尖细了几分。
“能让世子殿下亲自出手,是我等的荣幸,若非博一从龙天机,谁敢如此逆上。”
“但今夜,也只能请殿下.....”
他本从容,因为已经看到了追击一方人马的规模所在,己方死士人更多。
因为从容,也因为知道自己在做大逆之事,心虚,心慌,往往这般心态的人会多话。
在话中找补,也在说服他自己。
为博从龙之功,为男儿大业,为.....
他的声音还是戛然而止了。
因为林中走出阴暗的姣立者并不是蒋晦,而是.....若钊。
穿衣打扮就能看出猫腻。
他知道自己栽了。
引来的根本不是蒋晦。
若钊盯着这个蒙面的黑袍人,通过判断对方形体身高,配上情报中提及当地紧要人物的一些信息,加上刚刚窥视中刘广羽行礼的做派,心里有数了。
“阁下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配我家世子亲自来对付,但在下作为世子随从,带队而来,所求的也不是阁下。”
“毕竟我方追击的乃是朝廷明令海捕的罪臣林黯。”
“哪怕阁下是彰临县县令,也非我等此行之目标。”
等于两边图谋的都落空了。
黑袍人、彰临县县令关量山心中一突,其实作为县令,虽然远够不上蒋晦这样的凤子龙孙,但也是朝廷官秩,本该对若钊等随从护卫傲慢三分,可真朝廷做过官的都知道天子近臣,上位者亲眷,远比上峰更可怖。
官大一级是压死人,但天龙盘卧之地丛生的草叶却能是轻易斩首自己的镰刀。
他懂,所以一看若钊这般从容姿态,俨然也不惊讶自己不是林黯,他顿时慌了。
后退,再次抬手朝上做了手势。
他要逃,以此规避风险——万一若钊这伙人有什么后手,自己这次所谓冒险一搏就真的是送死了。
不过他也不信蒋晦能做万全准备,毕竟自己背后与人家也是一个姓啊。
万一拿下了呢?
他直接让蛰伏的另一伏兵直接出手。
上端,埋伏的弓箭手窸窸窣窣射箭!
啊,两军对垒,还有什么兵种比弓箭手更能决定战局的?
还得是自己县令大人厉害啊!
刘广羽本欢喜,突睁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