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人带到。
三个负责看管此地的族中青年不解其意,有点急切恐慌,刚到就跪下了,自我解释清白,说他们可是严格封锁看管,从未怠慢......
沈铜青的家人之前已经被官府的人招呼过,问东问西,态度森严,正是恐惧又憎恶言似卿的时候,但也不敢过多表现,现在只能窝窝囊囊待在边上。
问了这个书房有没有安排人打扫,沈铜青妻子张氏否认了,只说是沈铜青不许,这里只有他自己打理,就说她这个做妻子的,也进不得。
言似卿握着账本,轻缓道:“这里一直没有丫鬟打理,但沈铜青是享乐做派,也因为早年流连青楼勾肆坏了身子,更受不得打扫的苦,显得不太干净也正常,灰尘也多。”
“那么,他被抓后,有一些东西被人匆忙取走过,对方取走东西,扫去一些线索,却没时间打扫所有,所以有些灰尘印记还是留下了。”
“所以谁能告诉我,这个挂香囊的四方冠架是谁取走了?”
她手指点在了那灰尘隔离出的四四方方桌面印记上。
众人齐刷刷看向那负责轮值看守的三人。
三青年连呼冤枉,决口不认,族老气死了,连连逼问,恨不得动家法。
吵闹中。
言似卿:“不是你们三个,那就是他们。”
她看向张氏等沈铜青家人。
张氏等人也跟着喊冤枉。
言似卿不为所动,只说:“对了,此前给佃户们的赔偿,是我以家族名义代始作俑者诸人偿付,暗朝廷所定地方宗族管制之法,沈铜青等人的日后遗产皆会因为抵债被我所收回,不足之款,可向其亲人追讨。”
“我现在算是你们债主了。”
“这并非是威胁的意思,只是怕官府那边还未知会,先行告知,免得你们错过及时还债的好机会,从此亲族亲眷子孙后代为不肖罪人所累,苦不堪言。”
抬手示意,族老等人才看到沈氏商行呈递上来的凭证——言似卿去官府办事,就说走全了流程,把钱付了,把凭证拿到了,现在旁支主要集中在沈铜青等人的的铺子等进账,已经归属于她。
旁支现在手头留有的也只有当年分家所得地产田亩等家产。
此前,极少数挑剔者还因她这次佃户一事的处置旧事重提,觉得她手段不够,养肥了这些旁支的野心,这才一再被欺到头上。
却不知面对这些人这些事,无论怎么处理,都有被责骂的地方,当年周氏被害死了儿女,尚且迫于宗族内外做不了狠绝之事,何况孤立无援的言似卿。
现在看来,在场一些人豁然心惊——如此这般,对于地方百姓,言似卿对外名声已得,这有利于商贾之名不利于世的恶劣地位,只能说她做了取舍,但定下的赔付名义在律法中自有说法,反过来反而可以以此拿捏这些人了。
循规蹈矩,无一僭越,走哪都说得上道理。
她早就盘算好了,哪里是什么仁善。
事发后,旁支诸人一方面暗暗恼怒言似卿,一方面又暗自侥幸其妇人之仁,替他们担负了钱财赔偿。
尤其是张氏这些血亲。
现在才知道这只是人家的手腕,走一步看三步。
言似卿温声如兰,吓得他人噤若寒蝉。
张氏等人跪下求饶,哪里还敢维持内心怨恨,其中一人还算机灵,为求自保顾不上别的,连忙指证三青年之一。
“是临风,沈临风,我一月前起夜撒尿,偶然见过沈临风跟铜青叔私密会面,还一起进了书房,我可不信他跟铜青叔没有交情!肯定是他!”
族老当初选这三人看管房子,就是依从过往表现、亲缘关系断定他们跟沈铜青没什么关联,眼下一听,为求自保,迅速责问沈临风。
偶尔又轻声细语劝说后者,若是坦白,有利于大局,可从轻发落.....否则就得报官了。
他们劝他们的。
柳儿得言似卿眼神,悄然出了门,去叫了护卫。
屋内,管事瞧着沈临风已经被劝得摇摆不定,立即拿出了往年应对难缠主顾的金嘴儿。
“沈临风,你怕是还不知道——这里所有都属族中财物,谁知道丢失的东西价值多少,你偷走或者损毁了,可是要担罪的,按照朝中律法,最差也得杖刑,若是钱款多,还得刺黥流放....”
宗族,地位之差,威逼利诱。
两人分寸拿捏,善恶态度变幻。
“我没有,我没有都偷走,我真没有,不是我拿的!”
沈临风也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年轻,哪里禁得起这般阵仗,冷汗叠出,后来磕趴地面求饶,也坦白出他就是轮到值守此地深夜,放人进去处理那些物件,他说了许多细节,连那两人的长相也细细描述。
在场的管事各有才艺,有人通绘画技艺,是言似卿特地带来的,听了沈临风描述画人小像,让后者查看是否匹配样貌,确定了方可。
“他们拿了什么东西,又拿去哪儿?”
沈临风:“我,我也不知那两人把东西拿哪里去了,我没进屋,还在外面,反正他们捞了一大麻布袋,跟飞檐走壁似的,无声无息的,刚来的时候我以为是鬼。”
他说话间,小心窥着许久不言语的言似卿,这人波澜不惊的玉面没什么表情,他心中惶恐,不知这般交代是否能保全自己....
管事老辣,怪笑一声;“这么一说,跟你一点干系没有咯?你就是不够谨慎,打盹了,放人进去,觉得这般,官府也治不了你的罪?”
“可是,这只是你一人之词,万一压根没有这两人呢,全是你自己推诿....要知道以前还有贼人推诿自家后山的猴子偷盗,但他没关系呢。”
这也是一件奇人异事,不止雁城人尽皆知,其他城的人都拿来打趣。
沈临风更着急了,用袖子擦拭额头冷汗,“没没没,我可不是这般意思,夫人,夫人,您信我,我没撒谎,实在是那两人是沈铜青的旧人,我以前见过,是我糊涂,信了外人....”
他话多,摇摆迟疑,还有侥幸之心,可能也是想谈判,得到绝对的保证。
贪,但也谨慎。
言似卿已经从这人的言行举止看出了猫腻,瞥见窗外回来的柳儿跟护卫人影。
她懒得再费时间,说:“那冠架上所挂的香囊应是黄金薰球吧,还是有点贵重的,所以值得你在放人进去之前就监守自盗,也证明你能提前得知他们要来,并非临时为人胁迫,不然哪有提前盗走的时间。也是因为黄金值钱,你不敢坦白,还想着能脱身自保,拿着这东西销赃拿钱逃离雁城。”
沈临风惊呆了,正想矢口否认。
“夫人,我们回来了,找到了!”
沈临风转头,正看到归来的柳儿手里拿了东西。
就是那黄金薰球。
沈临风绝望了。
沈铜青落马太快,沈临风也才得手一两日,还来不及转移脏物,主要这玩意儿贵重,贪财重利的他私心多疑,哪会信别人。
所以在他的住所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就是确实的罪证。
沉甸甸的黄金熏球看着造技不俗,买来也不知花了多少钱,价值很高。
管事这些人心里埋汰:早年就分过家了,旁支这些不出人才,败落不知多少,都快上街要饭了,本家几次出事也都各扫门前雪,恨不得尘埃落定后分食血肉,也几次都有在周氏跟言似卿初掌时下作言行,作为本家次次情义双全,顾念着,拉扯了,也接济了,还分了钱财店铺供他们立足,这些人早就破家了,如今还这般....恶心!也就东家心善,至今不计较。
他们各有技艺,乃是各行人才,走哪也都能挣点吃饭前钱,但给多给少,东家是恶是好,是厉害是庸才,才是决定他们能不能长久留下且用心办差的关键。
得了恩惠,关乎自家能否一直得恩惠,在雁城安乐立足,他们自然想让言似卿以及沈家更好一些,对这些占着便宜吃里扒外的沈家旁支就极端厌憎。
所以这些管事对言似卿极为忠诚。
她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言似卿拿了囊球,还没打开就嗅到了味道,不止他,其他人表情也沉了下来。
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拆开后,在里面瞧见一些残留。
是......云胶。
普通人家谁用得起云胶?买得起这黄金香囊的沈铜青也用不起,因它买卖的路子就是封禁的,也不是供给下层的,多数只有长安那些贵人。
沈铜青用了,那答案也只有一个。
——船,早就到了,但船上的东西已经被人分了,至少沈铜青这么一个不上台面东西都偷偷拿来用。
不过如此名贵,他不至于这么奢靡,无非是因为云胶号称安息香,传闻对人体病态有极大好处,而沈铜青爱财,却更知自己身子不行,为了性命,舍得下血本。
关于他的身体不佳,刚刚言似卿就提到过,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几位管事脸色灰沉,下意识看向言似卿。
是谁出手这么狠,夺走了一整艘船!
沈铜青这种小角色肯定只是其中的爪牙。
背后之人才让人心悸忌惮。
……
第6章
其实,夫人应该在看到那印子的时候就有了连贯的猜测吧。
如今一切成真。
她怎看着神情比此前舒缓很多,好像这个结果对她算是好的?
众人正疑惑。
“大事落定,无需惊疑,如今这样也挺好。”
言似卿确实心情还行。
管事们信了,因为与之旷日持久接触多,了然她不必在此刻撒谎装相。
族老松一口气,下意识问:“那夫人,这些人如何处置....”
言似卿转身,袖摆清扬。
“送官。”
“按律该杖杀杖杀,该流放流放。”
“不过,他若是多交代一些有利于案子的实情实证,倒也可以酌情减罪吧。”
按那一船的价值,如果查明,足够量这样的重罪了。
何况船运也不单是私营之事,还有官府一些行政考绩,一出事,肯定是大事,否则何之宏不会在拷问沈铜青之事上这么配合。
可惜,这是死罪,沈铜青他们至今没有咬出此事。
“至于族老你是否要将他们逐出门庭,那是你们旁支的事。”
夫人语调依旧柔善,人若丹玉,表情未有变化,眼里却冷淡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