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璋亦眉头紧锁,鬓边青筋凸起,极力试图想起什么。
可没有就是没有。
少年们共同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他。
魏璋望着地上殷红的血滩,笑了。
青阳嘴巴动了动,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可能,少年们玩游戏的时候,爷已经在祁王府那座炼狱里日日夜夜地熬着了。
又也许,他们玩游戏的时候确实忘了叫上魏璋。
所谓一群好友,总有人像明珠闪耀,让人本能地想要追随。
也有人屈居一隅,多了他少了他都无妨,所以被遗忘也属寻常。
人心所向无关对错,亦没有道理可言。
青阳暗自叹息,“可能爷当时刚好……”
魏璋压了下手。
当初到底是什么情况,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会在乎几个穷途末路之人吗?
他强撑膝盖缓缓起身,目色同时冷下来,再看不出悲喜。
高大的身姿如巍峨山峦,玄衣飘飘。
桃花林中,随即风声簌簌。
他眯眼迎着箭雨,锁定桃林深处,抬手示意青阳,“给我。”
青阳恭恭敬敬把佩剑递给魏璋。
男人指骨分明的手握住剑柄。
霎时,一道银光闪过青阳眼前。
剑飞了出去,将囍字破开成两半。
而后,深深插进桃花林中的一棵枯树上。
刹那间,箭雨停了。
周遭冷兵器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一切恢复了沉冷肃静的模样。
魏璋虽不知什么射侯,但了解魏宣的排兵布阵,略微想想,他便能破局。
他扫视一眼周遭亲卫,淡淡两个字吐出唇齿,“收网。”
抓捕先太子党的网部署了三年,今朝该彻底收网了。
猫捉老鼠的游戏该彻底结束了。
另一边,六个人肆意往山坡下跑。
茫茫青草地,广阔无边界。
好像回到了年少一起踏青的时候。
那时,周钰总是猴一样窜在最前面,魏宣总会刻意放慢脚步等着薛兰漪。
谢青云书生体弱,落在最后。
陆麟常是边骂他们毫无世家风范,边誓要与周钰争第一。
今日的天空和那时很像,云很白,风很轻。
秋日暖阳沐在他们身上,很温和t。
越往地平线去,空气就越清新,呼吸也越畅快,连奔跑的姿势都格外舒展。
“说起来,有六七年没同宣哥晨练了呀。”
谢青云在旁轻笑,连连咳嗽着。
“还撑得住吗?”魏宣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青云得了肺痨,跑不得的,不过许是奔跑的原因,他此刻面色红润,倒比素日精神了许多。
“唔!”陆麟朝谢青云伸手,表情带着讥诮。
意思俨然是:你若跑不动,我来牵你。
魏宣牵着薛兰漪,穆清泓牵着月娘,都双双对对的,陆麟牵谢青云也无妨吧?
“谁要你牵了?咱们当初比赛跑三公里,你还比不过我呢!”
谢青云不屑地轻嗤一声,加快了速度。
少年们便是成熟稳重了,好胜心不减。
“咱们也跟上!”魏宣拉着薛兰漪也加快了速度。
身后,跑得略慢的月娘被他们逗笑了,摇晃着穆清泓的手,“阿泓的朋友真有趣。”
穆清泓只瞧着月娘面色苍白得紧,目光往她微隆的小腹上看了眼,“我背你吧。”
说着,便要弯腰。
月娘连连摇头,“我可以的!我在东宫时,什么没干过?”
眼下在逃难,背来背去岂不连累旁人等待?
“对不起。”穆清泓领会错了意思。
当年,月娘在东宫不过芸芸众宫女中的一个。
她手很粗糙,后背还有鞭伤,想必在东宫吃过很多苦。
穆清泓没有保护过她。
而今,却要她陪着他吃苦、逃难。
穆清泓心里不好受,低垂着眼睫。
月娘说话直来直去惯了,此时才反应过来她的话让穆清泓多想了。
她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阿泓,你知道吗?从前我在东宫伺候时,偶然也会偷偷往红梅苑里瞧,我可羡慕你们哩。”
月娘是个孤女,小时候就被卖进东宫,也没有朋友。
自小就被嬷嬷教导不可喧哗、不可随意跑动,更不可以在主子面前哭,笑也不行。
偶然一次,她给穆清泓送衣服时,看到穆清泓和薛兰漪他们在院子里作画。
少男少女聚在一块,畅快笑、开怀饮。
好生地自在。
她好羡慕。
“我那时就在想,若我也是你们中的一个,便是死了也畅快!”月娘扬声,想了想,又改了个词,“应该叫死而无憾,对吗?”
月娘歪着头笑。
她想告诉穆清泓,她不怕死,不怕被追杀。
她觉得现在能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万事随心,有朋友相伴,很开心。
“等逃离魏国公的追杀,你也带我玩那个什么射、射侯好不好?”
月娘的话音里充满期待。
穆清泓却心不在焉地,半晌没答。
在前面跑的薛兰漪都听到月娘的大嗓门了,回头道:“当然可以,我教你!”
她一手牵着魏宣,一边回头朝月娘眨了下眼。
又见穆清泓神色飘忽,魂不守舍的样子,劝他:“阿泓,你莫哭丧着脸,阿宣不会让我们死的,嗯?”
薛兰漪不知道魏宣要带他们去哪。
但她知道,魏宣一定有后手带他们脱离困境。
薛兰漪很安心。
穆清泓还是没说话。
月娘扯了扯他的手,“阿泓,姐姐跟你说话呢。”
“啊?”穆清泓回过神,“哦”了一声。
薛兰漪无奈叹了口气。
穆清泓这小子,怎么这么多年了,还和在东宫时一样胆小呢?
暂时管不了他的情绪了,一行人往一处茂密雨林里去。
这是一片长满百年老树的大森林,郁郁葱葱,曲径通幽。
密林里几乎不见光亮,只闻周围露水滴落的声音。
魏宣打了火折子,在前引路。
众人跟着依次往小径里走。
穆清泓和月娘走在最后。
月娘正要提起裙裾,跟上去。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头,穆清泓张了张嘴,仿是欲言又止。
良久,他仿佛下定了决心道:“月娘,你真的想吗?”
“想什么?”
月娘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是在问她想不想像在东宫时那样画红梅,学射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