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婆婆立刻心领神会,“恭喜姑娘得偿所愿。”
“妈妈,昨晚的事休要再提。”薛兰漪拢起眉尖,摇了摇头。
魏璋如今性子冷,并不热衷于男女情爱。
每次好不容把人盼来,他无非略坐坐,大多时候都关在书房处理公务。
薛兰漪甚少能与他说上话,更遑论有过多亲密之举。
身边的婆子们瞧姑娘跟了世子三年还是处子之身,心中比她更急。
昨夜魏璋来时,身上染了些许酒气。
婆子们便簇拥着给薛兰漪换了轻薄的寝服,将她推进了魏璋的书房。
当时魏璋恰好站在门口,她撞了满怀。
玲珑身姿贴上他精壮的腰身,仅隔着一层素白纱衣,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轮廓。
薛兰漪虽久在风月场,但到底还是清白女儿身,当即羞得在屋子里莽头乱撞,好一会儿才找到出口。
推门而出的瞬间,她嗅到了自己手腕上淡淡的冷松香。
那是方才她未站稳扶住魏璋腰侧时,留下的味道。
指尖仿佛还残留他的体温。
薛兰漪心口悸动,脑海中忽而浮现出方才两具身体紧紧相贴时,魏璋一贯冰封的眸中生了裂纹。
虽然顷刻即止,但这已是三年里,她看他最清的距离。
她推门的动作犹豫了。
纵然已千百遍说服自己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可她心底深处始终固执地认为少年的爱意不会这么容易熄灭。
那是在她最灰暗的时光里长明了两年的灯啊,哪怕只剩星星之火,薛兰漪也想竭尽全力让它复燃。
她不甘与他一直相敬如冰,眼睁睁看着火苗熄灭。
她僵硬的手指迟疑着将门闩一点点往回推,彻底锁上了门,隔绝了外界。
“世t子……”她轻声唤。
而后不管不顾奔向他,从后拥住了身姿颀长的男人。
男人一霎时就要挣开。
薛兰漪将他的腰环得更紧,细软的手指贴着他呼吸起伏的位置。
“妾想真真正正做世子的人。”她在他后心口呵气如兰。
男人的腹微微僵硬。
薛兰漪的心跳也在加速,甚至可以预料此刻男人的脸色有多阴寒。
在最想退缩时,她看到了一步之遥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全家福的画像。
统共三个人。
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端坐在前,右后侧站着的便是那个她魂牵梦绕的红衣少年。
他贯是没个规矩,趴在他爹肩上歪头嬉笑。
身后的马尾随风扬起,辫梢系着亮晶晶的银铃儿。
仿佛隔着画都能听到清泠泠的响声。
记忆中他是那样明朗的一个人,就因为官场波云诡谲,而变得如此孤清吗?
薛兰漪方才闯进门时,其实就见他缄默着负手观画。
莫不是因为老国公爷三年前撒手人寰,他被家人抛下才显得如此孤寂。
薛兰漪如是揣测着,踮起脚尖吻了他的耳廓。
蜻蜓点水般徐徐往下,柔软的唇最终贴上了他的耳垂,“郎君不会再孤零零的了,妾会长长久久陪着郎君,此生不弃。”
最后四个字比三月春风还要柔,绵绵吹进了魏璋的耳朵。
魏璋瞳孔微缩。
须臾,神色更冷,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拽到了身前。
他的拇指顶着她的下巴,迫她扬起头来,利刃般目光看进她眼底。
他看得极深,她快要窒息。
窗台上,蜡烛的火苗被风吹得不停变换方向。
烛光交替照在两人脸上,照出她眼中的拳拳情意,和他眼中的防备探究。
他的大掌越收越紧,薛兰漪视线越来越模糊,眼见火光就要熄灭,重新回到一片漆黑。
薛兰漪的手虚弱地搭上了他的虎口,拉着他抚上她心跳的位置。
“妾心如磐石,不可转矣。”声音断断续续。
然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次强有力的心跳,送进魏璋掌心。
多么可笑的讨好之辞。
魏璋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指骨蜷回。
“别离开我!”她双手坚定地抓住了他的指,“我想要你,只要你……”
风停了,微弱的烛光最终全然偏向了她。
周围一切,包括魏璋都被吞噬进了黑暗中。
只有她身上披着温柔的光晕。
她自下而上望着他,鬓发微湿贴着清瘦的脸颊,一汪春水中只映出他的模样。
根本就是一朵菟丝花,离不得人。
连呼吸都紧缠着不放,每一次起伏,心尖便蹭着魏璋的指腹。
那是和他的指温截然不同的滚烫。
空气在缓慢流动,微醺。
下一刻,如玉长指捻住了亵衣边缘那抹不一样的温度。
他们俩在少年笑意明媚的画像前行了初次……
薛兰漪以为昨夜她将心剖给他看后,他们的关系可以贴近些。
可是,没有。
若说魏璋从前待她只是冷淡,今早更无端生出了厌烦和避忌。
薛兰漪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柳婆婆看出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腕,“姑娘莫急,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道理?世子准姑娘入国公府,那就是对姑娘上心了呀。”
薛兰漪当然知道深渊底下的人想要够到一片云彩,何其困难?
不过是争一个来日方长罢了。
“无妨。”
长睫轻颤间,她已不见伤神之色,默默收捡了一地狼藉,往书房去。
柳婆婆瞧她身子虚软,就跟了上来。
“妈妈……”薛兰漪顿住了脚步。
昨儿夜里闹得太凶,书房里实在不堪入目,尤其那幅画因动情时被她……
薛兰漪耳垂微烫,“劳烦妈妈先去置些蛤粉过来。”
“蛤粉?”
蛤粉多大用来作画,他们这个院落里都是贱籍,谁还会舞文弄墨不成?
柳婆婆摆了摆手,“院里不曾置办过蛤粉,姑娘要那些读书人的玩意儿作甚?”
薛兰漪没答,卸下一对珍珠耳环给了柳婆婆,“妈妈把此物磨成粉,用温水和得稠稠的送来书房即可。”
“这……”柳婆婆看她不着钗环的模样,有些为难。
虽说世子从不短姑娘的吃穿用度,但确也不会细致到关注姑娘家的贴身所需。
所以,像亵衣、亵裤、月事带这些贴身物件儿常常得拆了旧衣服自个儿缝制,钗环也是,一支素银簪一对珍珠耳环戴了快有三年了。
姑娘脸皮薄不肯主动要,世子事忙,也从未注意过。
“若再碎了这对耳环,姑娘明日素面朝天去国公府,岂不招贵人主子们的笑?”
“妈妈去罢。”薛兰漪很坚持。
柳婆婆只得照办,待到调好珍珠粉,推开书房的门。
一束日光刚好照在墙壁的画像上。
少年的红衣溅满了粘稠的液体,眼角残留着从自上方潺潺流下的泪痕。
整副画卷更全是指甲印,还有丝丝不易察觉的血迹,光看着都觉得疼。
“姑娘受苦了。”
薛兰漪没应,专心致志半蹲在墙壁前擦拭污迹。
柳婆婆忙将盏和毛笔递给了薛兰漪,“姑娘要补画吗?这画折损成这样,怕是宫里的能工巧匠也补不好的。”
“可以的。”薛兰漪的声音很轻,也很韧。
若非昨夜身子不能自控,她绝不想心里的少年受任何污秽侵蚀,画也不行。
她悬腕提笔,蘸了珍珠粉。
宣纸上擦不掉的污点在她笔尖变成了一片片百合花瓣。
少年在飞花中,重新熠熠生辉。
而珍珠的光点又折射在姑娘脸上,似在温柔轻抚她嘴角眉眼的紫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