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沈惊澜冷哼道:“此案未有定论,把囚犯莫名t其妙地放了,你让圣上怎么向群臣百姓解释?”
魏璋不疾不徐敛了敛衣袖:“六年前,祁王的贱奴市场收了一批南诏人做奴隶。
祁王逼迫他们的族人制蛊制毒,赚得盆满钵满。
没想到祁王贪心不足,强迫他们日夜劳作,不止不息,那些南诏人不堪忍受,于是下断肠草杀了祁王。”
断肠草的确是南诏人研制的阴毒之药。
但这些话怎么听都像魏璋为了帮这帮乱臣贼子脱罪编造出来的。
沈惊澜当然不信,“你别忘了,你的女人还呈了一本祁王府的账目给圣上,那本账目可是指向你魏璋的罪证!
她要杀你,你倒救她。
怎么,你魏璋魏大人何时做起以德报怨的大善人了?”
薛兰漪长睫一颤,低垂下眼睫。
当初告发魏璋时有多决绝,如今就有多心虚,无时无刻不担心魏璋撂开手不管了。
她悄悄瞥了魏璋一眼。
魏璋也看着她,直把她看得眼神飘忽,回避了视线。
魏璋反而宠溺地笑了笑,“我这爱妾被南诏人三言两语蒙骗了,才拿了假罪证去圣上面前告发我,内宅管教不严,让沈大人见笑。”
“此话何意?”沈惊澜问。
魏璋折腰给他赔了礼,“沈大人最近一直在追查祁王之死的真相,那些南诏人怕查到他们身上,所以伪造了祁王府的账目和印鉴,哄骗爱妾去圣上面前诬陷于我。
我这爱妾并无坏心,就是单纯的……笨,对不对漪漪?”
薛兰漪柳眉蹙起,不得不红了脸点点头,承认自己“笨”。
她随着魏璋屈膝行礼,“让沈大人见笑了,妾以后定尊主君教诲。”
“……”
这两个人倒一唱一和起来了。
沈惊澜怎会看不出这夫妻的把戏,冷嗤:“这话我能信,圣上信吗?群臣信吗?”
“假的祁王印鉴就在南诏人手上,你去抄了那南诏主谋的家,他们自然什么都认了。”魏璋道。
“假印鉴?”沈惊澜诧异。
薛兰漪也同样诧异。
她心知肚明,祁王确实是魏璋毒杀的。
所以祁王府账目上以及其上印鉴一定是真的。
为什么现在又蹦出什么南诏人和假印鉴。
显然,魏璋自己知道幼时做事不谨慎,难免留下破绽。
所以,在很早以前,就准备了南诏人和假印鉴的后手。
不管何人何时在何地告发他,他都预留了南诏人扛下杀亲王的罪名。
南诏人从来不是魏璋临时信口编造的,而是早有准备。
既是早有准备,必然人证物证确凿,足够给天下人以交代。
他之计深远,远非薛兰漪能比。
今次,告发他,失败的结局早已注定。
薛兰漪怔然望着眼前如深海迷雾般的男人。
沈惊澜亦无言,“那红梅图上的谋反诗可是这些乱臣贼子的亲笔,总不能也是旁人代写吧?”
那可是谋反的铁证。
魏璋疑惑反问:“什么红梅图?”
红梅图可还没有昭告天下,只要把消息掐断在诏狱里,自然无人知晓所谓的谋逆之罪。
沈惊澜如何肯放过这次斩草除根的机会?
但见魏璋强势,他只得退让一步:“薛兰漪你带走,其他人留给我。”
薛兰漪紧张地去扯魏璋衣袖。
“今次你抓进来多少人,就得放多少人,一个都不能少。”
薛兰漪未碰到他,魏璋已决然说出口。
他不容置喙的眼一瞬不瞬盯着沈惊澜。
沈惊澜没想到他蛮横至此,毫不退让。
沈惊澜愠色更浓,
两人面面相对,电光火石。
薛兰漪在旁捏了一把汗,毕竟圣上对沈惊澜的宠幸不亚于魏璋,况沈惊澜手上还握有先斩后奏之权。
她不知道魏璋能否力压沈惊澜。
他们所有人的安危此时此刻都压在魏璋一人身上。
薛兰漪下意识地朝魏璋身边靠了靠。
衣袖无意蹭到了魏璋负于身后的手指。
冷硬的空气中,魏璋的指尖忽地陷入一片柔软的丝绸。
他指骨微蜷,薛兰漪的袖角落在了他掌心。
些微的动作,让对峙的气氛松动些许。
沈惊澜看到了魏璋眼中一瞬间的凝滞,他上前一步,欲一举攻破。
魏璋云淡风轻地笑了,“沈大人,天要亮了,莫耽搁了上朝,让圣上久等。”
轻飘飘的一句话,沈惊澜上前的脚步一顿。
他眸光虚晃了下,愤怒中又横生惊恐、防备、不甘,最后都被无可奈何掩盖。
面上仍百般不愿,终究抬了下手,“放人。”
两个字咬在牙缝里。
薛兰漪听了这两个字,如蒙大赦,迫切地提起裙裾往刑房处去。
她的衣袖从魏璋指尖脱出,撩起些许痒意,很快又落了空。
魏璋捻了捻空落落的指腹。
而薛兰漪头也不回,直奔刑房。
彼时,周钰三人被绑在十字架上,身上被打得无一块好肉,血淋淋地耷拉着。
三个人被解绑后,滑坐在木架下,瘫软在血泊里。
薛兰漪先跑到周钰身边,扶起他:“周钰,你先看看青云和陆麟的孩子。”
大人还能撑,小孩是撑不住的。
眼下去叫太医,沈惊澜刁难不说,还耽搁时间,只能靠周钰了。
但周钰不停摇头,不停絮叨着:“不会的,不会的。”
他还沉浸在爹娘尸骨无存恐惧中。
薛兰漪心急,端起桌上的清水碗,泼在周钰脸上,“周钰你冷静点,先救人!”
周钰被冰水浸透,挂满水珠的脸讷讷望向薛兰漪。
薛兰漪给他一个笃定的眼神,“莫要再做追悔莫及之事。”
周钰已经因为恐惧逃避,耽误了爹娘入土为安,若在沉沦下去,耽误救治两位故友的孩子,只怕终生都会活在自责中。
薛兰漪的话让周钰眼神渐渐清明过来。
薛兰漪知他会分轻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去看看谢青云那躺在血泊的孩子。
自己则抱着未被焚烧的书稿,递到了谢青云手上。
“我瞧着书稿还剩一半呢,补个一年半载就全了,就当温故知新了,好生活着,嗯?”
薛兰漪对着谢青云歪头笑了笑。
她蹲站在天窗之下,黄昏的光照得她身上暖洋洋的。
和天边的太阳一样,明亮,却不刺眼。
纵有阴云蔽日时,也终会刺破云层,散出光来。
十步之遥,魏璋看着她的背影,脚步不自禁朝天窗下的光走去。
彼时,陆麟的两个幼女也被从黑屋里放回来了。
俩孩子吓坏了,扑在爹爹怀里啼哭不止。
陆麟见两个孩子都好好的,心里感激不尽,但说不出话,只得朝薛兰漪下跪。
“陆麟!”薛兰漪赶紧扶住了他。
她没有想到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会头发披散,满脸泪痕地朝她跪,说跪就跪。
她心里五味杂陈,扯了扯唇交代陆麟,“不必这般,我们是朋友。
你若真心感谢我,就照顾好这两个孩子。”
陆麟连连点头。
薛兰漪望了眼那两个姑娘手臂、脖颈上的淤青,还有因为受惊而飘忽的眼神,到底感同身受,压低声音多交代了两句:
“你记得安排两个丫鬟日夜陪着孩子,莫要让小厮、护院靠近,她们估摸着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得男子身影。
还有莫要让孩子独自待在黑屋里。”
“有空多陪孩子出去散散心,听说雁西山的杜鹃花开了,多去开阔地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