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铜钱,正是当初陆挚中解元,两人从赌得的百文里,挑出来最新最漂亮的一枚“建泰通宝”。
后来陆挚还用猪鬃刷子仔细刷过它,收藏起来。
如今它“出山”,自是为了陆挚考试。
果然,回到家的陆挚看到铜钱和红绳,眉眼轻扬,笑说:“我以为你会拿桂娥的唬我。”
云芹咳一声:“我是那样的人吗。”
陆挚忙笑说:“不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便珍惜地把铜钱放进考试要带去的书箱里。
二月初九,城东贡院街贡院开了,和乡试不一样,接下来九日,贡院不会再开门。
云芹已有六个月身孕,不过不太显腰身,她把他送到门口,笑说:“你到时候出来,会不会满脸胡子?”
陆挚摸摸脸:“应该不会。”
他又说:“左邻右舍和延雅兄那里,我都打过招呼了,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们。”
云芹:“好。”
…
这回来考试的人,没有乡试时候多,门口依然热闹,检查东西的小吏,更加仔细了,连发髻都要拆开看。
坐进分到的号舍里,试题出来前,陆挚紧紧握住铜钱,抵在心口。
……
初十这日,林道雪来城南找云芹,原来是之前,陆挚请姚益帮忙留意合适的婆子,目下有了人选。
会客厅里,林道雪看着那幅《小鸡炖蘑菇》,心已经不会痛了,反而觉得它死得其所。
这要是别人这么对这幅画,她定要好好理论一番,是云芹也没办法。
略过这幅画,林道雪和云芹说:“那婆子今年四十,唤李佩姑,我打听得这是个手脚利落、为人老实的。”
“不过她经历曲折,二十多年前,原是冯家家奴,逢冯家坏事,几经周折,她被卖去武家,就是前大理寺少卿家。”
去年“罗刹案”事发,武家男子十岁以上斩首,十岁以下和家眷仆婢一律发卖。
到如今,武家人已发卖得差不多,就剩几个老弱病残的,和李佩姑一个。
没人买李佩姑,是她两任主子都倒了,他们都忌讳得不行,生怕叫她败坏家运。
林道雪:“你如何看?”
云芹想了想,周也不是亡于褒姒,道:“我和陆挚不介意的。”
林道雪:“那好。”
因李佩姑在牢里蹲了四个月,刑部大牢早就巴不得别人赶紧买走她,就只收四十两。
她刚出来时,面色枯黄,走路有点跛脚。
她眯着眼睛看何桂娥,“咚”地跪下来磕头,吓得何桂娥窜到云芹身后。
云芹扶起她,道:“我家不兴跪人。”
李佩姑:“回娘子,婆子明白了。”
隔日,李佩姑不敢休息,在小院子里忙来忙去。
云芹和何桂娥、何玉娘一会儿看她去打水,一会儿看她扫院子,一会儿看她种菜……
太勤劳了。
不过,小院里,自有一种叫人抗拒不了的惬意。
又三日,李佩姑被何玉娘拉进侧屋,她惴惴,只看云芹坐在侧屋吃花生,缝小孩衣裳,何桂娥则在打络子。
须臾,李佩姑缓缓坐下,煨火。
……
眨眼十七日,差役合力推开贡院大门。
有几个举子泄了口气晕过去,被抬出来,紧接着,才是其余举子纷纷出门,大家都各有狼狈。
云芹踮起脚尖,朝门口望,不一会儿,她一眼望见陆挚。
他生得俊,容易找,不过也有点和以前不同,那就是唇周有明显的胡渣。
陆挚疾步朝她走来,连着考九日,他不算休息得好,可双眸精亮。
若说云芹在人群里,一眼认出陆挚,陆挚也一样,她从前不爱捣鼓头发,总随便一挽,或者堕马髻。
因为她只会这两种。
今日她挽了元宝髻,簪着那支累金翟鸟衔珠银钗、一朵上元节灯会买的青色绢纱花,披着一件青灰披风,皓齿朱唇,当真惹眼。
她盯着他唇周,道:“真长胡子了。”
陆挚笑了出声。
两人高高兴兴回家,陆挚先洗脸漱口,待要刮胡子,就看云芹和一个陌生婆子说话。
云芹同李佩姑说:“这位就是陆挚。”
李佩姑心惊胆战,娘子居然直呼老爷名字,好在老爷神色寻常。
她忙行礼:“见过陆老爷。”
陆挚得知她身份,自是不介意,只一点,他在屋内悄声问云芹:“这几天,李阿婆给你梳头吗?”
云芹:“对。”
陆挚又问:“给你打水泡脚吗?”
云芹:“对。”
他不说话了,实则找个婆子就是要照顾云芹的,所以他不是酸,只是难免的,发作过就好了。
到现在,他自己都习惯了。
于是,陆挚抱住她,用下颌胡子扎她脖子的肌肤。
云芹痒得直笑,扭来扭去的,却实在躲不开。
陆挚也满意地笑了。
她轻轻哼一声,从鬓角捋啊捋,捋出一缕头发,捏着发尾,戳陆挚脸颊,还一边叨咕:“痒不痒,痒不痒?”
陆挚呼吸一窒,只知面上不痒,心痒。
他低头要亲人,云芹:“胡子!”
第77章 秀才。
…
春闱一结束, 有举子彻夜笙歌,不醉不归,也有如陆挚这般,同老师告知题目作答过后, 就闭门不出的。
过几日, 姚益邀他和段砚到城南酒楼的雅间吃酒。
陆挚和段砚自是欣然前往。
他们一个尚在考功名, 一个秀才白身, 一个当官的, 到此时还混一起,可知是有几分“臭味相投”。
酒盏满上,陆挚慢慢吃了两杯,因云芹怀有身孕, 对味道敏感,他放下杯子, 请小二换成茶。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不胜酒力。
但姚益和段砚自是见识过他酒量, 两人略一猜测,就知道缘故,纷纷闭口不问。
只一点, 姚益见陆挚面上白净,还是好奇:“我以为你这几日躲在家里, 是去蓄须了。”
陆挚:“这事不急”
段砚问:“你都成婚了,打算何时蓄须?”
陆挚想起什么,一笑:“云芹不喜, 以后再说吧。”
姚益、段砚:“……”
得,躲了一遭还有一遭。
各朝代男子有蓄须的传统,到本朝, 经贸发达,市井繁华,若非大家族,蓄须并非那么刻板的事。
大部分男子,会选择而立之年左右蓄须。
比如姚益,这几年增长的不止年纪,还有唇上两撇胡子。
自然,盛京的时尚以文人为主,文人以文臣为主,文臣又以今上为主。
这便不得不提及一则逸闻。
当今皇帝从青年开始,胡须就很稀疏,根根分明,直到如今他五、六十岁,胡子也稀稀拉拉的,不成气候。
然而,包括昌王和衡王在内的皇室子弟,偏又须发茂盛。
可他们老子须发淡,做儿子的哪敢一把美髯各处招摇?何况这个老子还是皇帝。
于是,他们很自觉剃掉美髯,据说衡王二十多岁剃须时,还掉了几滴眼泪。
皇室看淡须发,难免影响文臣,从而渐渐影响风尚,年轻男子不蓄须也不奇怪。
盛京是这情况,对乡野人家而言,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做。
大部分庄稼汉没有精力打理长胡子,除了有点地位的比如保正,或者四五十的男子,年轻男子也不爱蓄须。
这就是云芹看不惯胡子的缘故。
撇开胡子不说,几人吃着茶酒,讨论本年会试。
散伙时,段砚还在兴头,还要约晚上。
这回,陆挚还没开口,姚益抢着说:“我要回家陪妻子,拾玦也一样,文业,你回家陪侍郎大人吧。”
陆挚笑了,道:“等你娶妻了,也可以和我们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