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挚笑着揽住两人,又用手掌捂住云芹耳朵。
她鬓边别着一朵雪白的梅花,抬眸看向他,弯起眼儿,瞳中倒映闪烁的清光。
陆挚眼眸轻动。
索性家人都在看烟花,他低头,先亲梅花,再亲她。
这个吻便带着一种幽香的甜。
……
新年伊始,骆清月杀秦玥的案子,提审到大理寺。
去年,汪县令尚且在阳河县时,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先控制了秦家的证人,没叫秦家害了证人。
于是有足够的人证,证明秦玥要杀骆清月在先,骆清月不得不反抗,才失手杀人。
这一案子本不该引起多大反应,只因受“己巳案”影响。
对骆清月而言,自是闹越大越好。
朝中也因此生了不少争执。
以陆湘为首的一派,认为骆清月应受极刑,毕竟,若杀人者只要能证明自己并非故意,就能“以弱凌强”。
若天下人人以此为法,就乱了纲常伦理。
所以,更应该重罚,杀鸡儆猴。
以段方絮、大理寺少卿杜谦为首的一派,则认为“烈士之所以异于恒人,以其仗节以配谊也”。注
骆清月错手杀人,躲起来是以防被钦犯秦铮坑害,如今主动投案,足见是人品。
且此案中,秦玥之故意证据确凿,骆清月不反抗则死路一条。
所以,理应从轻发落。
陆挚并不是这两派中的任何一派。
这日他在衙署,皇帝召见,他抻平衣裳,随宦官抵达和清宫,也便是御书房。
近来皇帝略感风寒,罢朝十日,如今虽身体好了些,还是有些咳嗽,难免显出老态。
他慢慢翻着奏折,声音沙哑,问陆挚:“听说骆氏犯人受冤,他父母一哭,阳河县就下雨,不哭时,反而是晴日。确有此事?”
陆挚躬身,语气平稳,道:“回官家,阳河县春夏时节,最是多雨。所谓‘因冤哭雨’,应是巧合。”
皇帝咳了几声:“这人不是你的学生么?你如何不替他说话?”
陆挚等的,便是这时候。
他道:“正是因为臣与他有一段师生情谊,更不敢妄断。”
皇帝:“你断就是。”
陆挚:“臣以为,此子无罪,更不该累及举业。”
皇帝冷笑:“朕还道你虽不同段爱卿几人上奏,却是认同他们。结果他们只是要从轻发落,你却要他无罪?”
陆挚依然冷静,屈膝跪下,说:“臣惶恐,于是不敢提。”
看他这般,皇帝反而冷静下来。
那“因冤哭雨”,应是有人指点骆氏犯人的家人,以此来引导舆情。
可这犯了皇帝忌讳。
这天下,能“天人感应”者,唯有天子。
一个阳河县小小百姓,如何能感动上苍?
方才,陆挚说这是巧合,顺了皇帝心意,虽后来他的发言又令皇帝不快,却也见得此子诚挚,非汲汲营营之辈。
皇帝换了个坐姿,道:“为这师生情谊,你可愿为他奔走?”
陆挚挑了前半句回话:“臣与骆清月不止有师生情谊,更有取名之谊,他如今这个名字,是荆室所取。”
忽的,皇帝笑了出来,心情很是舒坦似的。
陆挚莫名,便先不说话了。
皇帝跟前的大太监也在笑,主动解释:“陆大人不知,昨个儿咱家才和官家说:翰林院传闻,若和陆大人聊十句,陆大人必提妻子。”
“如今这才五句,就提到了。”
这下,陆挚耳尖真有几分发红,道:“臣惭愧。”
皇帝摆摆手:“无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还有取名的情谊……难怪你要叫他无罪脱身。”
陆挚又是作揖,也随皇帝一笑。
待得对话结束,陆挚出了御书房,才发觉自己背后,竟渗了些许冷汗。
他早知道,皇帝要让自己当孤臣。
什么是孤臣?这个度,不是他来把握,是皇帝。
他为骆清月周旋是真,就不能瞒着皇帝,身居高位者,最厌恶别人的欺瞒。
所以他干脆走了极端,拿出最诚挚的一面。
他心内清楚,这种诚挚有些刻意,也是“面具”,不过,皇帝就算短时间不喜,也很快反应过来。
就像刚刚,便以笑声结尾。
他又想,这大太监竟打听到翰林院内传闻。
这不得不让陆挚警醒,并非所有人家宅和睦,他还是忍着,别动不动就提云芹了。
虽然有些难。
这日回去,陆挚和云芹说了骆清月的案子。
想到因秦玥间接、直接去世的人,云芹轻叹:“那清月可以无罪么?还能考试么?”
陆挚:“难。只是段大人的主张,估计能成。”
朝中绝大多数人支持陆湘的主张,毕竟能入朝为官者,都为“强”,谁都怕自己有朝一日被弱者杀了。
如今这结果,至少骆清月能捡回一条命,归于正常生活。
往后再慢慢筹谋。
…
夜里,帐里春暖,呼吸间,传递着温香。
云芹突的想起一事,她勾住陆挚肩膀,小声在他耳畔说了什么。
陆挚顿住,俊目微瞠:“什么?”
云芹面颊泛红:“没有听清吗?”
陆挚:“不是。”
云芹:“哦。”
方才,她跟他要一本避火图。
他心跳快了许多,虽然这几年,他偶然或者故意间,也得了几本好的,了解了一些事。
但若和她一起看,岂不是叫她发现他一些点子的来处?
总归是有些耻意。
夜半,陆挚睁眼,还是不太确定要和她看哪本。
他垂眸,昏暗的屋中,云芹睡在身侧,她的呼吸浅浅打在自己胳膊处,长睫精致又漂亮。
他心内掀起一个堪称大胆的念头:自己画。
虽然他不擅长人像,可也不需要那么清楚,光是和她一起画的过程,便也足够了。
只是,这有违陆挚的作风,不谈夜里如何,总的来说,他还是修身养性、从不白日宣淫的。
自己画避火图,有骄奢淫逸的嫌疑。
由此,状元郎开始纠结。
云芹也发现他这几日在思索着什么。
既然他很难开口的模样,她也不催,反正最后他会说。
果然,不过两日,陆挚终于“败下阵来”,低声道:“你说的避火图,不若,我来画?”
云芹怔住,好一会儿,她指着自己,嘴巴张得圆圆的:“你?画什么?画我?”
陆挚问:“不是你跟我要的么?”
头一次,云芹面色红透了,红粉直蔓延到白皙的脖颈和衣领里。
她目光闪烁,声音越来越小:“不行,这怎么拿给……看?”
陆挚:“给谁看?”
云芹:“给桂娥看!”
这话说明白了,两人之间安静一瞬,紧接着,陆挚低笑出来,玉色的面颊,也浮着粉意。
云芹也反应过来,用手肘推推他:“你以为我自己要看?”
陆挚蜷手指放在下颌,一边笑,一边咳。
云芹轻咬唇,戳他脑瓜:“你想想,我跟你要这个做什么?”
陆挚告饶:“我错了。”
显然,在朝堂再聪敏、再会揣度人心的人,在家也有疏忽的时候。
笑过之后,陆挚反而又考虑起来:“那我白想几日了,不如……”
云芹两手捂住他的嘴:“不准说。”
陆挚:“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