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卸任吏部,但吏部牵连了好些人,还得他来做,那边户部却也需他办事。
在旁人看来,他一人兼任吏、户两部的实权岗位,却处理得井井有条,也得了宰相欣赏,可谓意气风发。
只陆挚烦闷,他每日回家都亥时,有时甚至只能住衙署,偏又不好和别人说。
便是这时,禁军腿脚快,比皇帝的宦官先来找他。
那禁军小声说:“昌王与官家聊过冯相,官家就召见大人,可得做好准备。”
陆挚:“多谢告知。”
那士兵也不走,看着陆挚。
陆挚明白,他这是讨赏,想着,他找遍全身,拿出两个铜钱给他。
士兵握着两个铜钱,这也太少了吧?
实则因陆挚已和霍征说开,霍征使人告知,定也有自己的目的,他就算有钱,也不想打赏霍征的兵。
况且他攒金子,没钱。
打发走士兵,想着皇帝的人也要来了,陆挚在廊下缓缓踱步,放松思绪。
果然不一会儿,御前传话的小宦官来了。
陆挚抻抻衣摆,进宫觐见皇帝。
之前摔了一跤又生过病,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瘦削许多,身上勉强撑起明黄的龙袍。
他令陆挚免礼,又赐座,方语重心长道:“陆爱卿,朕召你,只问一件事,你认为谁堪任储君?”
陆挚心头猛地一跳,立刻起身:“臣不敢揣测。”
皇帝道:“段卿提了阿晁。”
裴晁是衡王的第二子,宝珍的弟弟,相较世子的软弱无能,他还算有点主见。
年后,段方絮从工部尚书升迁尚书右仆射,便是右丞相。
他提衡王第二子,是在其位,谋其政。
陆挚却不认为自己能插手立储,道:“臣资历浅,段大人应是有自己考量。”
皇帝打量陆挚。
如今朝中人人力争上游,像陆挚这样三缄其口的,很容易错过机会。
这也叫他发现,陆挚并非冯相。
不管皇帝承认与否,长期以来,他活在对冯相的恐惧里。
保兴十一年,他钦点陆挚三元及第,除了因陆挚才华,更因他不想一直被困在那种恐惧里。
朝臣越觉得他不会钦点一个三元及第,他越要这么做。
自己与上一个三元及第闹得不堪,尤其是诛杀他全族,史书不会给自己留太好的名声。
那他就与下一个三元及第,缔造一段君臣佳话。
可没等培养起陆挚,在处罚昌王的事上,他又被朝臣架起来。
皇帝又问:“你觉得该如何处罚昌王?”
陆挚道:“昌王乃皇室,只看宗室如何处理。”
皇帝:“宗室若非要保他呢?”
陆挚心内叹了一声,为段方絮。
他倒不是恭维皇帝,而是说了个事实:“官家是宗室之首,自有权决定。”
这话无异于“这是皇家家务事”,刹那,皇帝龙颜大悦,道:“这话没错。”
陆挚又想,是没错,但也不代表全对。
不过,天家父子间,他不想掺和。
这般说了几句,皇帝起了让陆挚与段方絮对峙的心思,就听陆挚又说:“臣有一事,想请示官家。”
…
陆挚走的时候,霍征抱着手臂,叫住他,直接问:“陆大人,聊得如何?”
陆挚笑道:“甚好。”
霍征抬眉,那日他和陆挚谈过,陆挚却不打算与自己联手。
他倒要看看,接下来的洪流里,陆挚会怎么做。
陆挚却将烦恼抛却脑后。
今日还有些不少事没做完,他一颗心已经穿过重重宫墙,飞跃翩翩落雪,落到了梅树扎根的地方。
梅树下,小甘蔗站得笔直。
云芹朝手心哈了一口气,对小甘蔗说:“好了。”
小甘蔗回头,与她等高处的梅树树干上,死结绑着一道云芹亲手打的丑络子。
云芹:“现在你这么高,下次回来,就能对比了。”
小甘蔗:“好呀!”
不远处,卫徽小声说:“娘子,小姐,梅树如果长高了怎么办?”
母女俩突然反应过来:“对哦。”
小甘蔗:“怎么办?”
云芹笑道:“它长高就长高吧,就让阿蔗和它比一比,谁长得快。”
并不是因为络子打了死结,懒得重编一条络子的缘故。
小甘蔗望着梅树,心中不舍,说:“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云芹:“还不知道。”
门口,陆挚回来好一会儿了,他看着她们说话,才笑道:“应该快了,我觉得官家会应允。”
云芹回眸,道:“今日这么早回来。”
陆挚:“事没做完,明天得早点去衙署。”
想到要出京,云芹问:“那接下来去哪?”
小甘蔗:“去哪?”
去哪?
陆挚提出想外放当官,叫皇帝措手不及。
皇帝也迟疑,他本想扶持他,与段方絮互斗,如今京中机遇难得,再过三年,他跃升到三品侍郎,都是有可能的。
况且陆挚身后没有世家家族,和段砚不一样,这时候却要出去。
夜深了,皇帝还在皱眉思索,不愿安寝。
大太监躬身上前,说:“官家,别想了,这陆大人如若这时要外放,可见他胆小怕事。”
皇帝:“胆小怕事?你错了,他这是万分大胆。”
“大胆到他认为他就算这时出去,错过一次机会,朝廷将来换了形势,他依然能回来后,依然能掌权。”
大太监一惊,打了自己一巴掌:“哎哟,小的眼界窄小,陆大人不愧是三元及第!”
皇帝想,既然如此,他就成全他。
不枉二人君臣一场。
他拿起陆挚申请外放的折子,用红笔勾写了个“准”,又写下地点:权知建州军州事。
……
陆挚外放建州。
云芹打开一张大的地图,开始找:“建州,在哪?”
陆挚擎着灯,指着右下角一处,道:“这儿,福南路的。”
云芹:“南边?”
陆挚:“对。”
云芹合起地图,道:“我还没去过南边,是不是该准备起来了?”
陆挚:“对,前任知州七月调走,咱们要在那时候抵达。”
云芹:“那我和宝珍说说。”
陆挚笑道:“快说吧。”出京真好。
这几个月,宝珍没得空闲,朝中大臣推举弟弟,她自然全力支持。
众人以为衡王去世后,衡王府又会陷入沉寂,宝珍却接过权柄的火把,重燃起衡王的势力。
也因此,衡王府如今风光无限,门庭若市,不比衡王还在的时候差。
这日宝珍招待完一些夫人,数着时辰,听说云芹来了,她小跑到门口,笑道:“你还记得我呢。”
云芹手里提着一袋干净的梅花,也笑说:“不敢忘记。”
两人坐下吃了点茶,宝珍又说:“听说陆大人要外放了?”
云芹:“是,我是来和你说这件事,我也要去南方。”
宝珍缓缓吹了口茶水,说:“你让陆拾玦自己去,你留在盛京,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云芹道:“我想出去看看。”
宝珍顿时拉下脸:“我拿你当好友,你就这么对我,你走吧。”
云芹知她犯了性子,说:“好。”
她还真出门去了。
宝珍的贴身婢女想拦,但没好意思真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