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草不经烧,很快要没火了, 云谷突的掏出一本书,豁了个门牙,说:“这是爹娘房间垫桌脚那本书。”
云芹记得这本书, 既是垫桌角,应该没大用。
原来是小人画,她便盘腿坐下,看一页,撕一页丢到火中。
知知陪她看,奶声奶气道:“大姐,他们不穿衣服!”
云谷:“哪呢?”
云芹立即合上书,双目炯炯。
她突然意识到,这估计就是村中妇人,偶尔会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的东西,不是小孩能看的。
好在这时,坑里传出闷闷的荜拨声,云谷和知知欢喜:“蚕豆裂了!”
云芹把薄薄一本书都丢到火里,火光跃动,少女的清丽的面庞,些微泛红。
她利索地用铁钳翻出烤蚕豆,焦黑的豆荚,裂了一道细细的口子,露出鲜嫩的蚕豆,粉糯甜香。
蚕豆很满足三小只,吃得几人嘴巴黑黑的。
同样的,因蚕豆若弄不全熟,吃了可能要闹肚子,太过胡来,文木花也赏了他们一顿“竹笋炒肉”。
过去的事,本来云芹也不大记得了。
再次意识到男女之别,是出嫁前的那一夜,文木花苦口婆心,跟云芹讲的“道理”。
但就像水中月,太过遥远虚幻,不如到嘴的美味蚕豆让云芹印象深刻。
所以,就在前一刻,陆挚贴着她的唇,云芹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只有“好轻”。
其余的,她还没来得及细品,陆挚却点到为止,她才抬起头,好奇地问出那句:“这就没啦?”
便是这句,让陆挚的眼神微微一沉。
他又亲了下来,气息发紧,轻轻吮了下她的下唇。
及至此,云芹才终于忘记了蚕豆,反而唤起了更深更远的记忆——在她很小的时候,吃过的云片糕。
柔软得不可思议,又甜滋滋的。
青涩的唇瓣,缓缓相互摩挲,他们都十分生疏地探索,光是这么亲着,足以蒸得耳尖泛红,唇上潋滟。
什么蚕豆,什么云片糕,云芹全然想不起来了。
其实她自嫁给陆挚,并不是没有亲近的接触,比如碰手肘,比如擦汗。
一张床都躺过来了。
但大多数时候,云芹都心如止水,她只是觉得,文木花就是这么对云广汉的,她当然也可以这么对陆挚。
成为大人的第一步,是模仿大人,索性,模仿起来并不难。
但是,亲吻是不一样的,她从没见过旁人亲吻,无从模仿,全是本能。
这是一种全然属于他们的,私密的感受。
忽的,门外传来几阵脚步声,并春婆婆一句:“哎哟,小祖宗,别跑,老婆子跟不上你了!”
屋内两人,像是被火燎了一下,迅速分开。
云芹埋头,翻动桌上那旧旧的笔筒,把几根笔都拿出来欣赏,小声咕哝:“这个笔可真是笔。”
陆挚轻轻笑了声,他音色一点点低哑,听得云芹耳廓发痒,不由抬眼,就看他蜷着手指放在唇前,侧着双眸,也在看她。
他的眼底是半山腰上的一汪泉水,宛转流动,浮光跃金,非常漂亮。
云芹赶紧低头,把笔塞回去。
也就是这时,何玉娘进屋来,她起先在何老太那边吃饭的,嘴里还嚼着饭,道:“蜻蜓,蜻蜓!”
原来她吃着晚饭,听说云芹回来,惦记着竹蜻蜓,就急着来玩。
云芹终于找到事做了,赶紧去翻包裹,找出知知那只竹蜻蜓,顺便把那包兔肉给春婆婆。
春婆婆嘿嘿地笑,有种心思被小辈看透的难为情,但也总算拿到心心念念多日的兔肉。
竹蜻蜓和彩线鞠球,两样玩具都保管得很好,她们都是惜物的人。
何玉娘捧着竹蜻蜓,一边跑出屋子一边欢呼,春婆婆拉着何玉娘:“来玉娘,我教你玩。”
何玉娘躲开春婆婆:“我会!”
说着,她双手旋转,竹蜻蜓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竟往她们身后飞,“咻”的一下,从窗户飞进屋中,掉落。
云芹笑了笑,伸出左手去拿,没留意陆挚也伸手来,突的和他们的指尖撞到一起。
二人抬眼,又齐齐朝窗外看。
何玉娘:“蜻蜓呢?”
云芹右手拿起竹蜻蜓,从窗口递给何玉娘,何玉娘或许是受春婆婆影响,也要教云芹怎么玩:“两只手转起来!”
云芹小声:“我会的。”
何玉娘用双手搓着竹蜻蜓,又想教陆挚:“你呢?”
陆挚轻笑:“母亲,我也会。”
何玉娘“哦”了声,拿着竹蜻蜓自去小院子玩了,春婆婆还唠叨:“饭没吃完呢,先回去吧?”
云芹和陆挚看着窗外,春婆婆追着何玉娘跑,两人都没有动。
窗下遮挡处,一只大手,攥着稍小的手。
他们手上各自有大小茧子,摩挲在一起的地方,是粗糙的,却让人心口泛软。
陆挚垂眸,缓缓看向云芹。
她只顾盯着外面,似乎察觉他的视线,她悄悄眨了眨眼,象牙白的面颊上,抹上一层淡淡的粉。
陆挚抿了抿唇。
心口还在狂跳。
…
竹蜻蜓在何玉娘双手一旋,高高飞起,叶片疏忽切换之间,黑夜轮转白日,秋阳杲杲,一个华美的彩绘竹蜻蜓,“啪”的掉到地上。
婢女捡起竹蜻蜓,重新递给秦琳:“琳哥儿,玩。”
一岁多的秦琳手上没力气,拿着竹蜻蜓挥着,又甩了出去。
很快,秦琳腻了竹蜻蜓,“嗷嗷”哭了起来。
秦家十分安静,秦员外活到这个年岁,十分惜命,近几日去庙里吃斋养生。
秦琳的嗓音贯穿家宅,更有种寂寥之感。
好一会儿,婢女又给秦琳找到玩具,哭声收歇。
听到秦琳哭,汪净荷没动,她有些倦倦的,倚在引枕上。
贴身婢女给她捶着小腿:“夫人,听说姑爷前不久,才去了长林村。”
汪净荷:“为玥哥儿读书的事,是苦了他了。”
婢女:“不是,夫人忘了吗,长林村有谁呀,有那个云芹,她就是嫁去了长林村!”
汪净荷示意婢女别说了,她看着书房的方向,沉默了片刻。
秦聪也在家,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
只要秦员外不在,他便常常这样,连日没个好脸色。
忽的,书房门开了,秦聪握着扇子进了卧房,面上稍稍平和,对汪净荷说:“我今晚不在家吃,你和琳儿自己吃。”
汪净荷起身:“你要见谁?可是林伍那些人?”
秦聪张开手,让婢女换好外衣裳,戴上巾帽,一派文人风格,方才说:“林伍他们怎么了?”
汪净荷:“这些人吃喝嫖赌,没一个值当结交的。”
秦聪:“我也不过和他们玩玩,哪里能当真。”
他如今的“地位”,和以前截然不同,当然不想自降身份,和这群没根基的汉子交心。
只是,也只有和他们在一处,他才有优越感,而不是套着义子的身份,叫人指指点点。
眼看秦聪出门,婢女暗示汪净荷让人跟着看看,就怕秦聪还是要去长林村。
汪净荷想了想,到底同意了。
……
却说秦聪倒也没骗人,他不是去长林村。
那天发生的事,让他心里结了一个疙瘩,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这段时日,一直在琢磨如何能找补。
他记起林五那群人,有一个姓何的,经常跟着众人鬼混吃酒。
于是,秦聪到了酒楼赴约,和众人寒暄几句,问起何善宝:“你姓何,和长林村的何家,可有干系?”
何善宝被点到,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他何家在县城,还有点名气!
他忙说:“秦三爷,我家就是长林何家,祖上是冯家的庄头,可惜啊,唉!”
提到冯家,众人也唏嘘几句。
冯家是在建泰年间败落的,到这年头得有二十来年,子孙定都死绝了。
秦聪嘴角含笑:“这么说,陆秀才是你表亲了?”
何善宝:“倒是如此……”
林伍插嘴:“别提什么陆秀才,太不识抬举了,我就没见过那么能拿乔的人。”
“就是,叫人三催四请,不过是因为我们好奇,结果还真让他得意起来了。”
几人奚落陆挚,何善宝面上十分尴尬。
全是何善宝在外拿陆挚当谈资,引得朋友们想见,但陆挚一直不应,朋友们也因此,都觉得被落了面子。
何善宝说:“不谈他,不谈他,扫兴。”
秦聪听了众人一阵抱怨,便又说:“原来他是这个个性,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