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云芹用箸头分出两块脆藕,夹了其中一块,放进陆挚碗里。
她小声说:“这个好吃。”
这一下,何大舅几人面色有些不好,那二舅一家,乃至邓巧君都觉得,韩银珠真是霸道!
她儿子要吃什么,什么就成她儿子的了?其他人都分不得几筷子?
何老太的目光,立刻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冷箭,扫向韩银珠,何宗远也瞪了她一眼。
韩银珠后背发麻,缓缓把那盘脆藕放回去。
何老太清清嗓子:“好了,吃饭吧。”
这一声后,氛围稍稍好点。
桌子底下,邓巧君踹了何善宝,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点夹点什么给我?
何善宝随便夹了个东西,又被邓巧君踹一下,才发觉他夹的是姜。
云芹见那盘藕片被回来了,两眼一亮,又伸筷,分别给自己和陆挚各自夹一次。
好吃,爱吃,多吃。
须臾,何宗远忽的问陆挚:“对了,你在延雅书院比诗的事,我们县学也有所耳闻,如今这延雅书院,可好进么?”
第27章 中秋。
当日比诗, 果然扬了延雅书院威风。
陆挚从来不喜自夸,姚益也给王秀才情面,没有随意外传。
但当日围观的人多,足够宣扬此事, 更别说林伍、何善宝都是大嘴巴。
好在诗句具体的内容, 没人能逐字记得, 饶是如此, 王秀才在县学也抬不起头, 自吞苦果。
何宗远和何大舅一般,读过书方知其中艰辛,待陆挚都有几分敬重。
如今陆挚有佳名,正好何佩赟该读书了, 大舅一家有心送何佩赟去延雅书院。
何宗远甫一问书院,陆挚就猜到他的打算。
陆挚放下碗筷, 道:“表兄,书院话事人并非我, 我也是受雇于人。”
何宗远早在县学打听过,说:“员外秦老爷的亲孙子,想去延雅书院, 问到你这儿,也没过。”
何善宝想起秦聪的埋怨, 插了一句:“姚院长无二话,是表弟拒了的。”
陆挚:“书院教得慢,我怕耽误人家。”
何宗远:“那佩赟才启蒙, 学了点千字文、对韵诗歌,可是合适?”
陆挚看了眼何老太,何老太端着茶杯, 喝了几口茶,努力不作神色。
见状,陆挚笑说:“既然表兄信得过我,改日我同院长提一下,大抵没有问题。”
何宗远一喜,端酒杯敬陆挚:“那就麻烦表弟了,我一回来就惦记这件事,总算是能解决了。”
陆挚也跟着饮一口酒,又说: “只是,进延雅书院,便要按书院规章,我对表侄,会一视同仁。”
何宗远:“那是当然,佩赟,还不见过先生?”
何佩赟本不愿意去读书,何况是这个表叔的书院,娘亲在他面前,没少骂表叔表婶。
不过,何宗远是严父,他一声令下,何佩赟再不情愿,也只能有模有样地奉了一杯拜师茶。
及至此,何老太心情大好,乐呵呵笑说:“这就好,兄弟间互相帮助,多少家族就是靠此繁盛起来的!”
何大舅附和:“是啊,多亏了贤甥。”
老人家开心,众人又陪着喝茶、吃酒。
陆挚放下酒杯,他再低头,不由一愣,面前的碗里不知什么时候,堆了满满的各种菜,成一座小山。
云芹的无影筷,还往他的山顶,又添了一粒圆圆的豆腐丸。
她用手肘碰碰他,小声:“这些都好吃。”
陆挚真心地笑了下,夹起菜送到嘴里。
……
何宗远这次回家,也是拿些东西,以备八月末的院试,考完这一科,他就会暂时从县学散学,若考中了,就可以去州学。
阳河县有本州一所州学,不用跑去别的县,倒是好事。
只是为疏通这条关系,何家散了不少钱,家里人力也都退了好几个。
当晚,西院一个小屋内,韩银珠给何宗远试试兔皮护膝,何宗远不舒服,拆掉,说:“太紧了,不如护腕。”
韩银珠:“还不是你那好表弟,就送一张兔皮,佩哥儿要兔皮做的兔子,我分了些给他,你这边就短了。”
何宗远听出妻子的埋怨,说:“人本是好意,你怎么说得这样?”
韩银珠因桌上的小插曲,早有怒火:“这陆挚有什么能耐,你们就这么巴着一个秀才?是听不出人家不想收佩哥儿吗?”
“厚着脸皮也要把佩哥儿送去他的书院,就不怕他害了佩哥儿!”
何宗远甩下护膝:“这笔账还得我跟你算?”
“你若想送佩哥儿去县学,孩子还小,你也要去县里,租赁县里的宅邸,一个月没有一贯钱,租不到好的。”
可见,家里供不起两人在县里读书。
韩银珠支支吾吾:“你呢,你若中了秀才,也不比他差,教佩哥儿绰绰有余。”
何宗远:“那我不考举人功名了?我哪有心力教导孩子,正好表弟年轻,又吃这碗饭的,交给他未尝不可,那延雅书院在县里,可有些不错的名声。”
韩银珠这才明白,难怪那些县学学究,都是秀才功名。
何宗远继续说:“把佩哥儿送去延雅书院,既省钱,又省心,还是你就想让佩哥儿活成三弟那样。”
韩银珠不敢和丈夫犟,心里却依然委屈。
送自己孩子给陆挚管教,她就低了云芹一头。
云芹是那种不管说不说话,都能噎死人的,现在还有何老太护着,前阵子,邓巧君不过说了云芹一句懒,就被何老太骂了一顿。
韩银珠想不通,云芹一个外人,如何就在何家渐渐混开了。
……
…
第二日是中秋,早前,姚益提了在“山外有山”设了酒席,请云芹和陆挚吃午饭。
陆挚思忖,姚益是蜀地人,如今远在长林村,佳节难免思亲,就同意了。
然而此时,这位东家兼同窗,高高举着酒杯,以筷子敲桌奏乐,大笑:“哈哈,今年总算不用被老爷子拿着和旁人比了,爽!”
陆挚:“……”
他不管姚益了,看向廊外。
屋内的竹帘高高卷起,大片的窗户敞着,阳光熹微,连廊旁,一湾碧泉绕着屋子淌过。
云芹捋起袖子,手上抄着一张网,双目明亮,专心致志地盯着水面。
倏地,她甩开手臂,网进水出水的瞬间,一条比巴掌还大两寸的鱼,就困在了网里,挣扎着。
见她又捕到了鱼,几个小丫鬟纷纷发出惊叹,欢欣地围着她:“陆娘子好厉害!”
“好大的鱼!”
云芹把鱼放到水桶里。
鱼尾甩动,水渍泼到她眼睑下,她眨着一边眼,用手背擦掉水,面颊泛着红,腼腆地朝丫鬟们笑。
陆挚也弯弯唇角。
便听姚益说起正事:“你家那个表侄儿入学,你就看着办吧,左右是你的亲戚,我也不收钱了。”
陆挚:“劳烦你。”
姚益压低声音:“诶,我听说秦玥,哦就是秦老爷的孙子,去了县学的‘荣欣堂’。”
陆挚小啜酒水,问:“县学学童读的是荣合堂,荣欣堂是?”
姚益说:“我办书院前就知道,荣欣堂专收一些有钱,但无法管教的学生,二三十个哩,那秦玥去那,不就奇怪了?”
“于是,我托人探听了半个月,才知秦玥性子恶劣,去年他记恨学究罚他抄写,就放火烧掉那学究的家宅,连累了好几户人家。”
和村里门户间隔不同,县内地皮贵,人家是一户挨着一户。
秦玥蓄意放火,这事被瞒得死死的,知情者都讳莫如深,不敢多说,让姚益这个外来汉废了好一番功夫。
陆挚皱眉。
姚益抚心口:“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还好你当时拒了,要是收了那秦玥,我这山外有山不定要遭殃,不过秦浩然挺会做事。”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陆挚挑了挑眉。
姚益笑说:“他大抵料到我调查清楚了,怕我怪他,早早让人送了礼来。”
陆挚漆目冷淡,不置可否。
姚益晃着酒杯:“说来,他还送了我一套镶金红宝石头面,是盛京那的时尚,我妻儿都在蜀地,托人送去蜀地,也没必要。”
“我瞧弟妹从没戴点像样的发饰,不知弟妹可想要?”
陆挚面色倏地微沉:“不用了。”
姚益缓过来,到底是自己无礼了,要送头面,也该是他妻子来送。
他忙赔笑:“我有些醉了,你别见怪。”
陆挚原也不是因为他而不虞,便吃下一杯酒,不提此事。
云芹很喜欢这地方,有山有水有屋子,果然惬意。
她捞完鱼,担着渔网过来,立在廊外,问吃酒的两人:“弄了四条鱼,做烤鱼?”
两人没有异议,云芹又指不远处一株枯树,她馋那枯树好久了:“把那个砍了,当柴火应该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