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陆挚的脚步声。
他进来了,放下水,看了云芹一眼,便过来抚她额头脸颊:“你不舒服?”
云芹眨眨眼。
下一刻,她抬手,摸向他耳朵。
第一次被摸耳朵时,陆挚就知道,当时云芹是气有点儿不顺,后来,又被摸过两次,印证他的想法。
此时,他低头让她摸,又问:“怎么了?”
云芹轻捏他耳朵,她脸颊鼓了鼓,说:“你有事瞒着我。”
陆挚心内一沉。
何善宝这么快就说了?还是邓巧君说的?
不管是谁透露的,倒不是他推卸责任的时候。
他轻轻抿唇,缓声说:“对不住,原先我也不知自己要娶妻,成亲时,我说的不用拜堂……是假的。”
云芹睁大了眼睛。
嗯?
作者有话说:云芹:[问号]
第61章 鹤冲天。
看着云芹的明眸, 陆挚立刻意识到,不是这个问题。
再一冷静分析,他去还碗筷的时间,就算邓巧君住在隔壁院子, 来回方便, 也很难几句就说清楚当日的事。
是他惦念这件事, 只是, 越不想被云芹知道, 越怕被她知道。
“关心则乱”,让他少了镇定,丢了谋略。
他赶忙合上嘴,目光闪烁。
果然, 云芹缓缓放下手,眼中思索, 道:“你是说,你不知道咱们成亲, 你被骗了?”
陆挚:“咳,不是……”
他找补了两句,云芹却没听。
她只是想起那年一些细节, 比如,根本没有拜堂, 也没有见亲眷。
她不爱较真,以为他们这么做,应该有自己的道理。
如今她了解何家的各种干系, 不难猜,这事估计和何二舅他们关系很大。
她目光宁和,静静看着陆挚, 却只问:“就是说,你一开始不想娶我的,对吧。”
陆挚心下微震,竟有些不敢和她对视。
他道:“不能这般说。”
云芹:“是不是?”
陆挚垂垂眼睫,低声:“……是。”
他从没想过,会在长林村娶妻,世人常说成家立业,于他而言,立业更重要,只有立此身,才能给一个女子保障。
一切却阴差阳错,有了今天的对话。
云芹也想,如果文木花和云广汉之间,也有这样的阴差阳错,他们会怎么做?
须臾,她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
她见过的父母,是成婚多年的夫妻,在父母视角看来,她和陆挚还是小夫妻呢。
这毕竟是两年前的事,她惊讶过后,就觉得,目下还是来路不明的五十两更重要,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白银。
她又问:“对了,你在床下藏了五十两,要干什么。”
陆挚怔了怔,本以为两人还会讨论两年前的事,差点忘了,云芹有别的事问他。
既是五十两被发现,他只好和盘托出。
云芹这才明白,他要悄悄打一支金簪,其实攒到四十两就够了,但他想到盛京打,就继续攒。
而当时,他说要送金簪,自己也说了送他“金笔”。
但她说完后,觉得不大可能,到现在,差点忘了这回事。
陆挚居然花了两年,攒了五十两,云芹心虚一瞬,不过,如果这钱被没收,成房内日常用度,那两人又扯平了,哈哈。
想清楚了,云芹只说:“金簪……不急,正好要上盛京,这钱拿来用,可好?”
盛京不比阳河县,加上何桂娥,一家四口人,一年至少都要花三、四十两,这还没算上路费。
而他们本来攒的钱,只够上盛京一年。
她是相信陆挚能在乡试出头,就没担心用度。
但谁也不会嫌钱多。
此时,她眼底有笑意,语气温温和和的,好似两年前的事翻篇了。
陆挚心口缓缓放松,答应:“好。”
却见云芹又想了想,说:“对了,你一开始,也不想娶我的?”
陆挚:“……”
翻篇的是五十两,而不是两年前的事。
夜里,吹灭了灯,陆挚去亲云芹,两人唇瓣摩挲,手也摸向衣襟,温热的气息,却有种意外的灼烫。
亲着亲着,云芹用手心按住陆挚的唇,陆挚停住。
一片黑,他眉眼幽远,漆黑的眸底,透出一点光泽,细细闪烁。
云芹窸窸窣窣的,翻了个身,背对他。
现在不能看他,他太好看,会扰乱她的思绪,身后,陆挚靠近了她,温热的手掌,搭在她肩膀。
云芹说:“秀才,我得想想。”
陆挚“嗯”了声。
他想,她一定是在想文木花,才会下意识叫他“秀才”。
他一直知道,云芹不擅长和人“争执”,就像之前,她以为他会生气,就让他先去私塾挨一日,再来谈事。
他们的步调,不完全一致,但他会学着她的步调。
这般想着,一夜无话,第二天,依然是陆挚先醒,云芹小小赖了会儿床,就起来,顺道叫何玉娘。
陆挚摆饭,今日的稀饭冒着热气,他吃了两口,直皱眉。
云芹吃了,觉得味道没错,问:“稀饭不好吗?”
陆挚继续吃,说:“……没什么。”
实则早上他起床后,发现嘴里贴近牙齿的地方,长了一处口疮。
上次长口疮,陆挚已经忘了什么时候,不过,上次口疮位置这般刁钻和刺疼的,还是保兴六年那年九月末。
当时,他们已陷入陆家种种刁难里,举子功名撤销的消息传来后,雪上加霜。
父亲急病昏厥,母亲日夜以泪洗脸。
漏夜,他见过姚益,借了钱,租好马车,车上,母亲陪在昏迷的父亲身旁,时不时和他说话,即使他听不到。
前方一处陡坡,陆挚下了马车,双手拉着车绳,引着马朝上攀登。
绳子粗糙,在他手心摩出一阵阵绞痛,手心应当是破皮了,他想,最近不好拿笔。
好不容易,马车到了坡顶,陆挚热出一身汗,萧瑟的秋风一吹,却打了个冷噤。
他孤身一人,回望身后。
深夜的盛京,大部分是昏暗的,偶有亮光隐匿其中。
只远处楼台上,灯火煌煌。
台上隐约传来歌女清亮的歌喉,唱着《鹤冲天》——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
这日到了延雅书院,陆挚因口中疼痛,更不想说话。
他目光冷淡,对学生们道:“我出三道算数,你们用昨日教的办法做。”
学生们立刻低头应是,就是自诩陆挚得意学生的骆清月,都不敢抬头。
…
何家这两天,也不太平。
老太太开口,让何桂娥跟着云芹,这事一出,无异于一道惊雷,家中众人,无不惊讶。
云芹才在院子里整理书稿,院门被拍得“砰砰”响。
她不慌不乱,踩着鞋子,还披了件外衣,这才去开门。
意料之外,来的不是韩银珠,而是邓巧君。
邓巧君牵着刚会走路的小金燕,小金燕生得肉乎乎的,一见云芹,大声道:“陆婶娘!”
云芹笑着抱她玩了一下,才放下,就问邓巧君:“邓嫂子,进来吃一杯茶?”
邓巧君:“不了,我等等要带金燕去县里,只和你说两句就走。”
她也没卖关子:“我听说你要带侄女儿走?你傻的,表弟是秀才,你们要是缺人手,可以买个丫头使着,多方便。”
“非要带她,她娘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定要狮子大开口!”
云芹:“对哦。”
对韩银珠来说,何桂娥是她的“财产”,自然是要换成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