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直隐隐觉得,对方是忠于父皇的,不然他不会去乌城调查那些事,今日也不会同镇北王的爪牙开战。
李幼卿想等他回来后,当面问清楚这些,再回京不迟。
“姑娘便是嫌弃老婆子手艺不好,也好歹喝两口吧,不然等将军回来看姑娘饿瘦了,定要责怪的。”陈婶好言劝道,用勺子给她撇去碗里的一层浮油。
他们寻常老百姓吃饭,就是要有油水才好。
“婶子的手艺很好。”李幼卿礼貌的笑了下,两只手端起碗,慢慢的将鸡汤喝完了。
陈婶高兴起来,又安慰她道:“姑娘别心焦,将军身经百战,定然会平安回来的。”
李幼卿没搭腔,慢慢的把一碗饭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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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荒无人烟的沙砾石地是天然的战场,赤羽军统领蒙毅望着前方阵营,一脸苦大仇深,骑马迎了上去。
他原打算先礼后兵,用孔孟之道劝说对方将溟城交还给他,这样便能不战而胜。
可在见到敌人过来的那一刻,他便先泄了气。
夕阳将那人健硕的身形拉长在地上,黑影沉沉压下,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
从头盔中露出一双冷绝的眼,蕴着毫不掩藏的杀机,凌厉的直视而来。
蒙毅瞬间意识到,此战已无转圜的余地。
他来西北已久,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王爷许诺他明年初回去,便能封候拜将。
这些年,他几乎是见证了宣睿的成长。
当年领着从边防营劫走的狼群加入镇北军时,对方还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明显可以看出他手腕越发强悍,行事也越发狠厉。
尽管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但那份少年的心性早就湮灭,蒙毅有时会同情这样的人,出生草芥,只知道一味向上爬,人生中除了杀戮单调得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刻入骨子里的教养,让他选择先讲道理:“宣睿,当初王爷将富裕繁华的乌城交给镇北军统辖,让赤羽军打理溟城,我们作为西北驻军的粮仓,本将军自认为待你们不薄,可你却鸠占鹊巢,想要将溟城占为己有,简直是目无法纪,你若还讲良心,速速跟本将军去王府请罪!”
听他啰嗦这一堆,边上的潇子戚,许涛等人不由爆发出一阵大笑。
宣睿对蒙家那张祖传的宽脸有些印象,当年曾与他父亲蒙太守打过照面,听任他吹嘘其子在西北的丰功伟绩,觉得很是可笑。
“柔兰不是被白王攻陷了,哪还有你的溟城,蒙将军真是天真啊。”头盔下,男人锐利的眼里透出几分讥诮,语气慢条斯理道:“当日罗将军写信求援,出于仁义,本将军来了。是你们弃溟城百姓不顾在先,老子替你们收拾烂摊子在后,究竟是谁要去王府请罪,蒙将军这么大年纪了,心里没数么。”
“简直颠倒黑白,宣睿,你这般忤逆行事,难道是要谋反吗!”蒙毅被激得怒火上涌,想到自己此番带了三万兵马前来,也不再怕他。
宣睿面色冷淡,举起玄铁剑,看那锋利的剑刃在夕阳下熠熠生光。
激越的鼓声响起,军甲整肃的声音整齐划一,阵型徐徐打开,五千镇北军气贯长虹,分为两路纵队将对面从左右包抄。
无论平常个性多么迥异的甲兵,上了战场,却都是同样一副神情。
坚毅果敢,视死如归。
蒙毅起先还不以为意,毕竟自己这边人多,对方竟然敢来包抄,简直是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却不料,从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声惨叫,场面顿变得混乱起来。
一人匆匆来报说:“蒙将军,尉迟猛突然带着大队兵马冲过来了!”
三路兵马将蒙毅的队伍团团包围,且从后方突然杀出几十头野狼,迅如闪电,自战马中穿袭而来。
狼群皆是训练有素,跟在三路的领头将士身边充当辅助,但凡遇到强有力的对手,便扑过去围着对方撕咬起来。
蒙毅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真正面对的是怎样强劲的敌人。
比蛮族铁蹄更加骁勇善战的大梁将士,在漠北横行霸道数年,令各部族闻之胆寒……他们真正打起仗来,就是这样的吗。
自己这次,真的有胜算吗。
冬日天黑得早,随着日落西沉,周围光线越来越暗,狼群的作用便越发凸显出来。
西北三军这些年都有养狼的传统,但真正将狼群驯养得能在战场发挥作用,唯有镇北军这一支。
被那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盯着,就连蒙毅都感到如临大敌,不断挥舞着手中长矛,阻止那些畜牲靠近自己。
素闻镇北军善于在夜里行军,黑暗无疑将变成他们这边的催命符。
形势不利于再战,蒙毅开始指挥着人撤退,凭空突然吹响一支号x角,于旷野中格外的激昂。
双方已经厮杀了快两个时辰,但随着这声号角响起,这场战役,现在才真正开始。
随着包围圈越缩越小,一人一狼忽如利箭般射出,直冲入赤羽军腹部。
尉迟猛和潇子戚一左一右充当护卫,掩护着那人一骑当先。
玄铁铠甲在暗夜里发出泠冷暗光,拱起的后背如拉满的弓弦,积蓄着无尽的力量。
无数支长矛一齐朝他射来,宣瑞上半身几乎贴在马背上,快速左右突围形如一道虚影。
忽然,骏马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前蹄抬到最高的一刹那,马背上那人却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蒙毅一惊,座下马匹已经被恶狼咬断喉咙。
与此同时,他顿觉脊背一凉,低头望见胸口被玄铁剑刺穿个窟窿,身子直愣愣的落了下去。
宣睿行事讲究一个狠绝,若逢别人主动挑衅,就更没有留活口的道理。
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高喊了句:“蒙将军死了,大家快撤啊!!”
夜空中传来尉迟猛的的大笑声,语气极尽讽刺:“你们赤羽军算个屁,就这也敢来挑事,今日乖乖束手就擒的,爷爷不杀你们,还要反抗或逃走的,便都拿命来!”
此话一出,便有贪生怕死的士兵放下武器,举双手跪在地上。
一列弓箭手骑马上前,开始对逃跑者进行毫不留情的屠杀。
点燃的箭矢直冲天际,将荒原照得无比亮堂,满地尸骸犹如人间炼狱。
这场追杀一直持续到天亮,镇北军精神振奋,高颂着凯歌,唤着宣将军的名号,极其享受这胜利的时刻。
宣瑞骑着骏马在战场上巡视,身边跟着毛发被染成鲜红的头狼。
月色照亮他身上的玄铁铠甲,宛若从地狱而来的神祇,冷冷看着他的战果。
跟在他身边的头狼双眼射出幽绿的光,发出一声声狼啸,指挥狼群在尸体中寻找装死的士兵,然后一口咬断他们的脖子。
直到天边晨光熹微,镇北军将士们分出一队留下,由许涛领着继续清理战场,另一队由宣睿亲自带领,将战俘驱赶至不远处的旷野上安营扎寨。
尉迟猛邀功似的骑马上前,对宣睿道:“老大,这回我聪明吧,你只让我带三千精锐,我把那群畜牲也带来了,吓得那帮孙子屁滚尿流。”
宣睿满身血腥杀伐之气未消退,一手摘掉头盔扔给他:“看好这帮畜牲,别让它们伤到附近村民。”
“放心吧,这附近哪儿有人吶。”尉迟猛拍着胸脯保证,爽朗道:“若是吓着老百姓,属下便自己打自己十个大嘴巴子。”
宣睿凉凉看了他一眼,策马先离去了。
要从这群俘虏中挑选出可用的下等兵,整编入溟城守军中,不可不说是件极考验眼力的事,他一般都是先交给潇子戚去做,最后自己再筛选一遍。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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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家注意防护,增强抵抗力,早点睡,我也不敢再熬夜了!
第43章 兄妹 什么哥哥妹妹,简直恶心。
当日深夜, 再次见到从缨,她已然换了个人似的。
穿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身后还跟了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同是一身黑衣劲装打扮。
从缨见李幼卿不仅没睡, 而且已经收拾好了随身物品坐在房间里等着, 不由松了口气道:“多谢公主体谅, 马车已在外面候着了,请公主更衣。”
说罢,从缨递给她一套男装。
李幼卿见那两个侍卫自觉避在外面, 也没有再多言,自己快速换好了衣服。
万家灯火都已熄灭, 乡村一片静谧,与白天相比就像另一个世界。
终于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多日的小院,李幼卿看了眼床尾那张大躺椅,眼神里浮现一丝飘忽。
最终定了定心神, 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马车连夜奔驰,抵达城门口时, 李幼卿原以为会有所阻碍,待掀开车帘一看,整个人不由愣住。
地上乌泱泱跪着一大片人, 被二三十个佩戴银质面具, 身穿金缕暗纹黑袍的金刀护卫扣押着,身形连动都不能动。
马车毫不停顿的出城,直到在一处荒郊停下。
从缨掀开马车帘, 在一旁恭敬道:“公主,到了。”
李幼卿蹙了蹙眉,顺着她目光看去, 只见路边停了一辆黑楠木质地,两匹毛色发亮的乌骓并驾拉着的金顶马车。
车帘是雍容厚实的云绫锦,随着夜风猎猎翻动,偶尔露出其中一角白色衣袍,暗银绣龙纹的面料,只晃了眼便让她感到心惊。
无论是这辆马车,还是坐在其中的人,都明显与溟城的整体氛围格格不入。
锦城不是在十里坡等自己么,眼前这又是怎么回事,李幼卿想到某种可能,不觉屏住了呼吸。
海蓝色的云绫锦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拨开,清冷的食指骨节上,套着一枚成色极佳的墨玉扳指。
一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李幼卿整个人都愣住了。
车帘掀开,太子端坐在马车中央,目光静静凝视前方。
无论什么时候,太子从来都是昭如星月,温润如墨。
但此时细看便会发现,隐藏在他清隽温雅外表之下,是静海流深再无法遏制的情愫。
正正经经的大梁储君,竟然以身犯险来这种地方,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见小公主看到自己后,不仅没有惊喜,反而露出一副见鬼似的神情,李景目光暗了暗,起身跨步下了马车,朝她伸出手去。
宽大的袖袍拂过她小巧的膝盖,想要如过去一般接她下来。
车内,一副少年打扮的李幼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些。
面色红润唇若朱丹,只是身上除了少女的娇憨,更增添了几分女人的抚媚,比之那祸国的妖妃司马氏,容貌还要更甚三分。
李景站在一旁,将她从头看到尾看了遍,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