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媚药,不消说,定是太后的手笔了。
这些与她骨肉至亲之人,将她绑成砧板上的鱼肉,送进他嘴里,让她受尽折磨。
可这无辜的姑娘,是如何对这些害她的人的?
皇帝想起她日日给太后请安的情形,她以德报怨,换来的是太后一次次催促,甚至另挑了女人,让她送到他床上。
在宫里突然见到程玘时,她竟然还回孺慕地扑到程玘身边。
这个傻姑娘,她不会恨吗?不会痛吗?!
再想到自己加渚在她身上的一切,想到大婚之夜那双水灵澄澈的眼,多少次变得颓丧、黯然。
忽而,皇帝打住所有思绪,不敢再回想。
他捂着心口,心痛到无以复加。
比当初得知她是真正的程家小姐那日,更痛。
幸好,她当初为了安抚谢夫人,说的尽是他的好话,否则他恐怕永远也没机会像此刻这般,听到谢夫人心平气和地说这些。
她那般纯善,轻而易举原谅程玘,原谅太后。
只要他待她好,她定也会原谅他的,对吗?
谢芸瞧他脸色发白,神情有异,以为他要怪罪,忙解释:“当初试图逃婚,皆是臣妇的主意,阿浓拗不过我这个做娘的,求皇上开恩,莫要怪罪于她。”
“岳母大人误会了,朕哪会舍得怪罪阿浓?我只是想到程玘和太后。”皇帝收敛心神,忍着心口刀绞般的疼,挤出一丝苍白的笑,试图宽慰谢芸,“朕今日来,还有一事想问岳母大人,还请您看在阿浓面上,对朕说实话。”
只要他不怪罪阿浓,旁的事,谢芸没什么不能说的。
“皇上请说。”谢芸猜到他会问些什么,紧张地攥住腕间佛珠,她的话可能关系到程玘的生死。
果然,她听到皇帝郑重问:“岳母可知晓程玘和太后的谋算?对他们私底下做的事,了解多少?”
论理,该把她们提去大理寺审问,皇帝亲自来问,且态度温和,已是给足了颜面。
早在得知程玘有私生女的时候,得知程玘将阿浓抓回来送进宫的时候,她就该与程玘恩断义绝,可为了阿浓,她并未与他和离,仍耐着性子规劝过他。
对于程玘,谢芸自问,已是仁至义尽。
是以,皇帝问起,她并未藏私,将她这些年留意到的事,一一说了。
最后,她感慨:“程玘没说,可我能猜到,他是想自己做那个位置,他总说要给我和阿浓最好的一切,可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我劝过无数次,最后一次还搬出阿浓,说他若伤害阿浓心爱之人,阿浓会恨他,可他仍一意孤行。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请皇上转告阿浓,不必为程玘求情。”
程玘想自己当皇帝?皇帝心中已是笃定,谢夫人对程玘做的事是真的一无所知。
“臣妇也恳求皇上,看在臣妇直言不讳的份上,能继续善待阿浓,她绝无程玘那样的野心。”谢芸的殷殷垂念,让皇帝想起他的母妃。
母妃临终前,明明连拉住他手的力气也没有了,仍努力看着他,一句一句叮嘱,嘱咐他小不忍则乱大谋,嘱咐他活着才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爱子之心,都是一样的。
皇帝无法不动容,他别开脸,戴上兜帽,站起身,语气如常应:“岳母放心,我会善待阿浓,不叫她再被人欺负。”
尤其是他自己,绝不再欺辱她。
皇帝走后不久,一行侍卫鱼贯而入,只片刻,窗扇被修补好,地龙烧起来。
待他们默默退出去,谢芸屋子里已是温暖如春。
刘嬷嬷送了客,欢欢喜喜进来:“夫人,他们还送来好些银霜炭,够咱们上上下下用至少半个月,不用挨冻,真是太好了!”
回宫路上,皇帝不由自主想着程芳浓。
大抵知道她那性子,是随了谁。
没想到,谢夫人竟会将炭火匀给下人用。
谢夫人不卑不亢,唯有提起女儿阿浓,情绪才会明显起伏,甚至下意识拨动腕间佛珠,皇帝记得那屋子里淡淡的檀香气。
青州谢氏,或许不是沽名钓誉之辈,而是真正的淡泊清傲。
紫宸宫里,程芳浓望望时漏,猜到皇帝大抵忙于政务,今夜不会回来了。
如此,她便不必紧张该如何应付他,程芳浓暗暗送一口气。
自朝堂风云骤变,皇帝便不必再装病,这紫宸宫里没有了经久不散的药气。
就连这龙床上,软帐间,也是好闻的白奇楠香。
程芳浓很快睡熟。
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察觉到有温柔的轻吻落在她额角、眉梢。
沉沉的眼皮艰难睁开一条缝,程芳浓看到皇帝放大的俊脸。
“阿浓,对不起。”皇帝低语,缱绻含混。
她一定是在梦里,程芳浓敌不过困意,重新闭上眼,陷入混沌。
听到她匀浅恬然的呼吸,皇帝愣住。
他的歉意,于她而言,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程芳浓做了个梦,梦里,她双眼没被红绸遮挡,眼睁睁看着侍卫身着银鱼服,对她放肆无礼。
而从前梦魇时看不清的人,有了清晰的脸,正是皇帝。
程芳浓愤然捶他,挣扎着:“别碰我!”
皇帝是被人乱拳捶在胸口,捶醒的。
她清晰听到程芳浓无意识的呓语,大抵能猜到她做的是怎样的梦。
梦里,他一定是个混账。
可是,她到底会梦见他。
皇帝轻握住她手腕,按在心口,不许她乱动。
早晚,她心里会有他,不再抗拒他。
一觉睡到天明,程芳□□神很好。
穿戴齐整,走出屏风,看到紫宸宫焕然一新的陈设,她脚步猛地一滞。
剔透的水晶帘,漂亮玉石盆景,花觚里斜欹的山茶腊梅,紫宸宫俨然成了另一座坤羽宫。
且是她照着自己的喜好,精心装扮的。
程芳浓环顾整个寝殿,甚至出门看了看牌匾,确认是紫宸宫没错。
她疑惑地望向溪云和望春,还是望春笑着禀道:“一早天没亮,皇上上朝前,特意吩咐奴婢们布置的,说是要跟坤羽宫一样,让娘娘瞧着欢喜,住着舒心。恭喜皇后娘娘!”
程芳浓知道她在恭喜什么,恭喜她重新得宠,恭喜她没被程家牵连。
可程芳浓心里紧张得很,再看那些陈设时,眼中多了几分她自己未察觉的戒备。
皇帝脑子又犯病了么?想到了新的折辱她的手段?比如,捧杀?
还是,仅仅因为她肚子里并不存在的孩子?
第32章
处理好前朝诸事, 已近午时。
皇帝轻捏眉心,缓解双眼的疲惫酸胀。
刘全寿趁这空档上前,躬身问:“皇上, 可要摆膳?”
一不留神,就到午膳的时辰了?
皇帝抬眸, 望望外头天色:“皇后可用过膳了。”
刘全寿一听,便明白皇帝言外之意。
当即笑应:“听说娘娘起得晚, 早膳想必用的也迟, 这会子应当还没用午膳,老奴问问去。”
“不必了。”皇帝站起身,大步越过他。
他身量挺拔修长,腿脚快,刘全寿小跑着跟上。
到了内殿门口, 皇帝脚步慢下来, 刘全寿已是弓着腰捶着背, 气喘吁吁。
不就是半日没见么?至于这般着急?可怜了他这把老骨头哟!
内殿正摆膳, 程芳浓早膳用得晚, 暂时没什么胃口。
原本吩咐她们不必张罗,可望春拉住她手臂,冲她挤挤眼:“就算娘娘不饿, 也得为肚子里的小主子着想啊,多少用些吧。”
程芳浓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幸而望春机灵, 从旁提点,否则她真容易露出马脚。
如今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胃口是不是该比平日里好些?
程芳浓一面净手, 一面犯难,她是真吃不下。
待会儿让其他宫人都退下,只留溪云和望春伺候用膳,就不必担心被人看出来了。
可惜,刚打定主意,便听到殿外陆陆续续的请安声。
天杀的,皇帝来了。
宫人们正摆膳,皇帝越过她们,径直走到程芳浓身侧。
“朕来陪你用膳。”皇帝说着,背对着宫人们,悄然握住程芳浓浸在水盆里的手。
女子的手,白皙细腻,被温水浸润,更是柔若无骨。
皇帝垂眸凝着她的手,慢条斯理替她清洗指缝,及至指腹处,他轻轻揉捏了几下。
昔日,昏帐间,她陷在情动后的余韵里,很喜欢他亲吻她发颤的指尖。
如今明明解开了误会,她已知道他并未真的让侍卫侵犯她,他们日日在一处,离得这样近,可不知为何,皇帝总觉得,她比从前离他更远了。
即便他将紫宸宫照着她的喜好布置,似乎也没能打动她。
仅仅是把玩她的手,她也不肯,总想逃脱。
她的柔顺都是装出来的,心里仍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