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当初听父兄的,不嫁程玘,或者在第一次察觉程玘背叛的时候,便与他和离,也不会害得女儿也被程玘利用,如今谁也没有能力来做女儿的靠山。
女儿听说程玘背叛她,尚且愤怒至此,女儿嫁的可是皇帝,皇帝目下对女儿还新鲜、爱护,时间一长,总会有新人。
以女儿的性子,如何能过得安生?
“我才不信,若娘最在意的是阿浓,怎会屡屡想撇下阿娘一人,随爹一起认罪、赴死?”程芳浓故意激将。
果然,如愿看到阿娘的脸色变了。
她趁热打铁:“阿浓被娘宠坏了,没有阿娘护着我,教导我,女儿在那深宫里又能安稳几时呢?”
良久,谢芸从心痛中回过神,打量着女儿,又欣慰,又好笑:“小姑娘长大了,都学会对娘用手段了。”
“你今日回来,不只是想告诉阿娘,关于颜氏母女的事吧?”谢芸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已有了新的决断。
她不会再陪程玘走下去。
此时断情,或许会招来许多非议,可她放心不下女儿,也要对得起自己。
“阿娘。”程芳浓抱住她手臂,在她肩头磨蹭撒娇。
好一阵,程芳浓才道明来意:“您写一封义绝书吧,往后,您平平安安回谢家,与程家再无瓜葛。”
如此,父亲的罪孽,便不会牵连到阿娘了。
从程家出来,程芳浓径直去了诏狱。
她没进去,只是让人请姜远出来。
姜远身上沾着斑斑血迹,不知在审什么人,见到她,脸上带笑,低声唤她皇嫂。
当面将东西给他,程芳浓轻道:“我就不进去了,拜托姜统领把东西带给程玘,等他签字按了手印,烦请告诉我一声,多谢!”
姜远倒没耽搁,想着这义绝书好解决,先替小皇嫂分忧,再去啃那难啃的骨头。
但他没想到,程玘也是一根硬骨头。
“什么?你不愿意签?”姜远难以置信,抖抖手中签着谢芸名讳的义绝书,“你不是一向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不想祸及家人的吗?如今只要签了这个,谢夫人就与你一刀两断,不会被你连累了,你难道不该高兴吗?”
换做是他,知道注定一死,管他什么书,只要签了能保住家人的命,多砍他几刀他都签。
程玘一笑,身在监牢,还能坐得四平八稳,极有气派。
早知谢芸是个冷情的,他不过是偶然犯了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小错,好声好气哄了这么多年,也难哄得她回心转意,但毕竟谢家重清名,他本以为谢芸为了顾全名声,也会与他荣辱与共的。
没想到,他罪名还没定,谢芸便给他递来这个,想要甩脱他。
幸好,他养了个好女儿,抓住了皇帝的心。
但他心里清楚,阿浓对谢芸的感情,势必比对他深。
他若签下这义绝书,再也不会连累谢芸,阿浓还会不遗余力救他吗?
谢芸无情,休怪他无义。
“此言差矣,我程家从未有过休妻的先例,我程玘此生只有谢芸一个妻子,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誓言在耳,不敢有违。”程玘不紧不慢道。
这一刻,姜远有了和颜不渝同样的感受,他很想一刀捅了程玘这伪君子。
“你是耳朵不好,还是眼睛瞎了?就你,偷偷在外头养小,你有资格休妻吗?现在是人家谢夫人擦亮眼睛,不要你了!”姜远瞪着他。
程玘却闭上眼睛,老神在在。
姜远不明白,这老匹夫究竟还有什么可靠的后手,才能稳成这样?
罢了,皇帝都告诫过他,别在程玘身上白耽误时间,姜远深吸几口气,收好义绝书:“不签拉倒,老子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虚伪的老脸。”
驿馆外,禁卫重重,围得水泄不通。
精致清雅的厢房内,皇帝与一而立之年的男子坐在窗内,默默对弈。
一局终了,贤王笑声爽朗:“还是皇上棋高一着,王叔苦练一载,仍不是你的对手。”
皇帝浅笑:“贤王叔闲云野鹤,与世无争,这份心性已是难得。”
“咱们叔侄也别互相恭维了,没有外人,不如自在随性些。”贤王起身,亲手将茶盏递给皇帝,“皇上今日来,是想问程玘和前朝皇太孙的事吧?”
皇帝接过茶盏,浅饮一口,唇角微弯,望着他:“不,朕比较好奇,程玘为何突然送女人给贤王叔,且他原本想送的还是自己的独女。”
贤王的神情忽而变得古怪,许是极擅控制心绪,就连皇帝也辨不清他那一瞬在想什么。
很快,他恢复如常:“哦?还有这回事?可他的独女程芳浓不是入宫做了你的皇后么?王叔远在昌州,都听说皇上对皇后恩宠有加。”
即便是长辈,皇后闺名也不是贤王叔能挂在嘴上的。
不知是他太过敏感,还是贤王叔心里有鬼,皇帝总觉他这话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醋意。
“贤王叔认识朕的皇后?”皇帝神色如常,只其中两个字咬得略重。
贤王摇摇头,呷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朝堂上,皇上是君,王叔是臣。可这私底下,毕竟是一家人,皇上大婚,王叔没亲手送上贺仪,实在失礼。改日若得空,王叔想见一见皇后,作为长辈,补上一份见面礼。”
皇帝眼眸微微眯起,眼锋凌厉。
不认识?这可不像。
第36章
对于贤王的好意, 皇帝不置可否。
皇帝不信这世上真有无欲无求之人,贤王叔的与世无争也只是表面,他说话滴水不漏, 皇帝便不再探究。
“贤王叔在昌州多年,不知对前朝皇太孙的事了解多少?”皇帝端量着贤王, 似乎颇为头疼,“一日没抓到人, 江山便一日不稳, 可惜程玘咬死不肯透露其藏身之地,若王叔有线索,助朕抓到他,乃是社稷之福,朕必当重赏。”
他说这番话时, 贤王神色如常, 并不惊讶。
只是, 贤王压低眼睫, 盯着茶汤, 似乎有意避开他的打量。
“皇上怀疑王叔与程玘勾结?”贤王笑笑,“我其实并不明白程玘为何突然往我府中送人,只是, 他是首辅,我总不好把人退回来,便好生养在府里,皇上若不信, 大可去问那位姑娘。”
“至于那位皇太孙,我确实有所耳闻,也一直在找。可惜, 王叔人手有限,力有不逮,没能替皇上分忧。”
贤王的回应,在他意料之中,皇帝依旧未继续追问。
可是,贤王未免把自己摘得太过干净。
程玘是谁?他会无缘无故把亲生女儿送去昌州?
蓦地,皇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该不会贤王叔也是那位皇太孙的帮手?可贤王姓萧,怎会胳膊肘往外拐?
皇帝按捺住心头困惑,神色如常,与贤王话起家常:“这些年,贤王叔常年在封地,只在年关回京赴宴,送年礼,与京中家人聚少离多,朕心里很过意不去。”
“皇上言重,这是你父皇定下的规矩,为的是社稷安稳,能为皇上镇守一方,王叔心甘情愿,绝无怨言。”贤王语气诚恳,似乎很识大体。
皇帝环顾屋内,轻轻摇头:“驿馆毕竟简陋了些,昌州的事,朕少不得还要向贤王叔请教,此番,贤王叔会在京中多留些日子,要不要朕送王叔回贤王府?也好让王叔借此机会,与家人团聚。”
京中有一座贤王府,府中还有一位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贤王妃。
因着聚少离多,两人感情似乎不太亲厚,膝下没有一个子嗣。
这几年,贤王妃深居简出,连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也不参加了。
反常必有妖。
皇帝很想知道,贤王不念正妃,在昌州也未听说有红颜知己,究竟有何隐情。
难道,只是为了不被他拿捏?他并未明着针对贤王叔,贤王叔至于这般提防他?
“多谢皇上美意。”贤王大义凛然拒绝,“国事为重,王叔便留在驿馆,就在万统领他们眼皮子底下。王叔清者自清,可家中女眷胆子小,不必惊扰王妃了。”
提起王妃,他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人。
他说得冠冕堂皇,皇帝却听不出半点夫妻之情。
皇帝莞尔,没勉强。
既然来了驿馆,他顺便问了那颜姑娘几句话。
猝然面圣,颜姑娘不像姜远描述得那般伶俐,她跪在地上,头也没敢抬。
皇帝问的话,她倒是老老实实都答了。
与贤王说的,倒是没有出入。
人送到昌州,贤王只偶尔与她说两句话,听她抚琴,没有任何旁的吩咐。
昌州贤王府邸的下人,对她也恭敬。
在万鹰带人入昌州之前,颜姑娘奉程玘的命假扮程芳浓,昌州的人,包括贤王在内,皆唤她程姑娘。
不对!
思及此,皇帝陡然顿住脚步。
贤王应当是一眼便看出,程玘送去的是假的程芳浓,才不动声色养在府里,他要的是程玘许诺的真正的程芳浓!
贤王喜欢阿浓?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绝无可能。
贤王离京去封地时,阿浓才多大?
沉思间,皇帝想到姜远呈上的那张酷似阿浓的画像,若非十分了解,贤王是怎么一眼认出那不是阿浓的?
这厢,程芳浓离开诏狱后,并未直接回宫,而是领着溪云进了一家银楼。
马车停在银楼外,程芳浓立在二楼雅间,朝下望一眼,确定没人留意。
她留了溪云与老板娘叙话,自己则蒙上面纱,从后门绕出去,进了一间人不算多的医馆。
“小娘子哪里不舒服?”医者盯着她面纱,拧眉问。
程芳浓放下两块碎银,压低声音:“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事想向大夫请教。”
看到银子,大夫多了几分耐心:“小娘子请说。”
“敢问大夫,妇人小产通常会有哪些症状?”程芳浓问出她想要打听的事。
大夫眉心复又拧起,又是高门大户的腌臜事吧?不过,人家蒙着面,又无须他开什么断子绝孙的药,彼此银货两讫,出了这道门,他便当不知道,何必跟银子过不去?
是以,大夫略作迟疑,便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