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秀娘心中失望,可也没法开口再让董士成去找梅清臣。
“相公,不若我去找他,我是希狗的娘,他或许会看在这点情面上让我见见希狗,哪怕带不回去,见一面也成。”
董士成眉目微敛,见面当然不能见面。
他们此生,再也不必见面。
他松开她,坐在一旁,垂下不语。
兰秀娘看他的状态,提心吊胆,不免靠过去,问他怎么了。
“秀娘,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们这个孩子。”
董士成忽然说。
兰秀娘一愣,忙道:“士成,你怎么这样说,我怎么会不要我们的孩子。”她抚上凸起的肚子,心如刀割,这也是她的孩儿,手心手背都是肉。
“现在梅清臣在到处抓我们,他但凡还有一点良心,都不可能这样做,万一你被伤到,我们的孩子也……秀娘,我很看重这个孩儿,我的第一个孩子,你别不要他。”
董士成说到近乎哽咽,张臂将她搂入怀里,紧紧的。
兰秀娘动摇了。
是啊,董士成已经尽力了,他们从花树村一路到京城来,应该吃了不少苦。
应该……
她有些迷茫,为什么她说应该,为什么她没有一点路上的记忆。
好像她的记忆,停滞在她去祭奠爹的坟头前了。
如今她已经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起码距离那时已有半年多。
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士成,我好像有些失忆了……”
“叮铃铃——”
董士成的抱她的动作触动了她腰间的铃铛,又是一阵心烦,让她什么事也想不了,只好闭眼凝神,半晌,她道:“那我们离开吧。”
人总要向前看,活着,才能有机会。
董士成的下巴搁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听到她说的,他会心一笑。
他的秀娘最好了。
他嗅着她香甜的味道,藏了十多年的渴望冒出了头,忍不住低头亲了过去。
兰秀娘瑟缩了一下,他身上浓烈的气息让她不适,她有些说不上来的抗拒。
她推了他一把:“小心我的肚子,快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董士成被她推开,可她说的又很有道理,他只能笑着道歉。
他的心里却微微刺痛,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好在,秀娘终于肯跟他走了。
羽林军的异动还是传到了泰和殿。
皇后正在皇上这儿侍疾。
听到梅清臣动用羽林军封锁京城,她心中大骇。
好在梅清臣还给了她理由,是为了寻找她夫人。
虞洛真透过屏风和门口的缝隙看向里面,明黄的床榻上,萧东君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最近,清醒的次数越发少了,曹德嘉说,已无回天之力。
只有她一人侍疾,除她之外,无人知晓皇上已病入膏肓。
她的贴身丫鬟悄声问:“皇后娘娘,要将此事告诉皇上吗。”
虞洛真神情微动,告诉皇上,还有何用。
梅清臣要是真想反,眼下谁还能制止他。
自己当初也算间接伤害过他夫人兰秀娘,反正也阻止不了他,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去告诉丞相,皇上和我相信他,若还有什么需要,调遣便是。”
她相信梅清臣,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这句话很快传到了梅清臣的耳中。
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好在皇后深明大义。
已经过去了十个时辰,从昨日到今晨。
梅清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事重重。
门口有动静的一刻,他立马起身看过去,见白义进来,目随他动,心底甚至不敢期待。
“大人,审问结果出来了,董士成和这群人来自北疆,他们是北疆可汗身边最得力的武士团,董士成在北疆有另外的身份,被称为赫达干。董士成共带十五人,对北疆可汗声称来京侦查,他们目前只有一个漏网之鱼,应该和董士成在一起,现在已经锁定方向,在城外西南方向村落之中。”
只听到赫达干这个名字,梅清臣眉狠狠压了下来,原来之前北疆之乱,那个所向披靡的汉人将军赫达干,竟然是董士成。
当初真该杀了他。
“继续搜,现在谁在前面指挥?”
“是江统领。”
“我去换他,让他休息。”
梅清臣说罢就要出去。
白义连阻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大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再这么下去,夫人没找到,身子会熬坏。
与此同时,林平匆忙进来,与梅清臣在门口相遇。
林平低头汇报:“大人,属下已经拦不住小公子,他要找夫人。”
梅清臣站定,最终叹息一声,返回坐下,“带他来见我。”
晞光聪慧,不如直接告诉他,是非由他审判。
林平一走,梅清臣对白义抬了下手,白义便离开。
没多久,晞光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小脸苍白,眼中含着泪水。
他一进门便喊:“我娘呢,我娘去哪了!她失踪了对不对,你现在找她。”
自昨晚他从宫里回来后去娘那儿请安,没见到人,再见府上人均神色惶恐,林平对他欲言又止,他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一夜过去,他仍见不到娘,爹还给他告了假,说不必进宫。
他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他无法接受的后果。
娘失踪了!
莫非娘不要他自己走了!
梅清臣一把将晞光抱了起来,紧紧的,声音沙哑哽咽:“是爹不好,没有护得住你娘,是董士成,掠走了她。目前还没有出京城,我正在全力搜寻,晞光,相信爹好不好,我会找到你娘的。”
虽然不是娘不要他了,晞光仍震惊悲痛,眼泪簌簌往下掉,不要钱似得。
他抽抽噎噎的,仍不停问:“董叔叔?他怎么会掠走娘,他对我和娘一直很好。”
梅清臣伸手用袖子给他拭泪,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都怪爹,当初爹从他身边抢走了你娘,他怀恨在心,如今做了北疆的将军,便回来强行掳走你娘,因他和他的人用了些北疆手段,我的人一时不察,被他钻了空子,总之,是爹没有护好你娘,你要怪,就怪爹。”
梅晞光瞪大了眼,眼里全是愤怒:“我娘喜欢谁,要跟谁,是我娘的选择,董士成再喜欢我娘,也不该如此不顾我娘的意愿,他这与强盗有何区别!”
梅清臣有些诧异,他本以为以晞光对他的态度,一定恨极他,维护对他们母子多有照顾的董士成。
若是晞光知道自己也用了不耻的手段才让他娘跟他进京,大概就不是这个态度了,梅清臣心中仿佛有一把刀在割。
梅晞光不哭了,自己拿起梅清臣的袖子擦干眼泪:“那现在爹有线索了吗?”
“嗯,有了方向,相信我,晞光,我会找到你娘的。”梅清臣认真看着他,保证道。
梅晞光看了他一会,“我相信爹,我要跟你一起去找娘。”
梅清臣下意识想拒绝,秀娘已被掠走,晞光是不能再出事的。
但他想到秀娘说过,家人之间要坦诚、真挚,他理解晞光寻母的焦灼……忽然,梅清臣捂住心口,一时疼痛难忍,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
梅晞光吓了一跳,连忙叫道:“爹,爹你怎么了!”
梅清臣握住他的小手,摇了摇头,平静下来:“我没事。”
梅晞光看向爹的眼,他的眼又红又湿,狼狈与悲怆清晰可见,他还从未见过爹这样。
“爹,你怎么了。”他小声问,抽出自己的小手绢给他擦汗。
梅清臣张口欲说,嘴唇却不由自主的蠕动起来,他一把将晞光抱住,泣不成声:“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当初我突然失踪,秀娘一定找疯了吧,她一个女人,一没势力二没钱财,该是多么焦急无助,是我不好,晞光……”如今秀娘不过失踪一日,他便如此,当初秀娘她又经历过怎样的苦痛。
梅晞光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震颤,认爹之后,他虽对他心有偏见,但他不得不承认,梅清臣强大,符合他对父亲的幻想,他该是遮天蔽日的存在,而现在,他因为体会到娘当年的辛苦,哭的像个孩子。
他伸手回抱住爹,像他拍自己一样轻轻拍了拍他,被他感染,也哽咽起来:“爹,只怪这世道不公,爹也不是自己要走的,我想,娘应该不会怪你。”
那日收了梅清臣的小木剑,晞光回去之后沉默看了它好久,把林平叫过来,问了爹的过去。
林平知道的不多,但凭只言片语,他也能想象其中艰难。
梅清臣身躯微微一震,起身直面他,一双通红的眼睛:“晞光,你……”
梅晞光别开眼睛,眼泪仍“啪嗒啪嗒”往下掉,“爹,我们去找娘吧。”
“好。”
梅清臣身上一轻,仿佛被拿掉了无形的枷锁。
秀娘还在等他。
他有了如今的权势,就是为了他们母子的。
他一定可以找到她。
此时兰秀娘所在的农屋里。
她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
太多的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