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来问了她的功课,又给她带了一本新收集的百草经。
繁炽便笑:“八字没一撇,与你说什么。不过这事端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
风高气爽,季淮等?在茶肆中,心下?是难得的焦躁不安。
即使时下?民风还算开放,孤男寡女私下?见面,也?很有些不好?,于是他没有定二楼的雅间,只?定了一楼的位置,茶座间有屏风相隔,既不落人话柄,也?有说话的空间。
他看着天边偏斜的日影,一会儿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来得太早,一会儿又忍不住担心,她今日出?宫……是否会有什么事务耽搁?
“劳驾。”季淮叫住了过路的小?二,指了指桌上的陶壶:“有些凉了,劳驾换一壶来。”
小?二应下?,撤走了茶壶,季淮正要坐回去,却忽见锦屏另一端,一道鹅黄的裙裾翩跹而来。
他腾地?就站直了,道:“薛姑娘。”
薛嘉宜摘下?了帷帽,她大?概也?是局促的,捏在帽檐上的指尖微微用力:“季公子,久等?。”
“我回家了一趟,耽误了些时间,抱歉。”
正好?小?二换来了新的茶水,季淮展臂请她入座,道:“无妨,我也?是刚到。”
这几年,两人私底下?的见面其实很少,薛嘉宜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寒暄,她想了想,只?道:“听闻季公子去岁秋闱中举,还未当面道过喜,是我失礼。”
顺天府的乡试,惯来是要比其他地?方更难考中的。
她还记着他的事情,季淮笑道:“薛姑娘的贺礼,在下?都已经收到了。那?方砚很好?用,与我近日新寻的笔山很配。”
薛嘉宜不由莞尔:“得用就好?。”
她只?是浅浅一笑,季淮却有一瞬微妙的走神。
同她温淡的脾性一样,她笑起来也?没有什么浓烈的颜色,只?一泓清浅的笑意,蓄在她颊边浅浅的梨涡里。
他也?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开始记住她的,但这一次,听闻她将?要许亲的消息之后,他却一丝犹豫也?无,心底便浮现出?了那?个?从前一直影影绰绰的念头。
察觉到他的注视,薛嘉宜捧起面前的杯盏,有点儿不自在地?,轻轻啜了一口。
茶水入口有回甘,她却觉得舌根苦涩,但最?后也?只?得鼓起勇气,开口道:“季公子,我今日因为什么找你……想必,你是清楚的,我便不卖关子了。”
季淮像是有所?预料一般,挑了挑眉,道:“是想好?了要拒绝我,但又碍于之前的缘分,所?以想当面告知?”
他这话说中了一大?半,薛嘉宜愈加赧然:“我……”
季淮的眼神依旧诚恳,他道:“我知道,我年岁不小?,长?你六岁有余,又是才有了个?举人身份,更不是出?身什么富贵人家……”
薛嘉宜睁大?了眼睛,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她一开口,季淮果然不说话了,只?眨了眨眼,倒像是在这儿等?着她似的。
薛嘉宜深吸一口气,才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对你不公平。”
在看到季淮的名字前,她并没有生出?过这个?念头。
她是对自己的婚事抱着利用和逃避的心思,可那?些人家,为的本也?不是她本人,而是庆安宫,又或者……是为了与她有旧的那?位殿下?。
本就是利益交换,即使她有所?图,也?不会觉得愧疚。
可如果对方是真心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季淮不是蠢人,很快便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句话……”他稍顿了顿,叹口气才道:“其实更狠一点。”
无异于直说,她对他无意了。
薛嘉宜其实本就很少拒绝别人,更不要提是这种事情,闻言,她耳廓都有些发烧了,忙道:“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我……”
季淮却罕见地?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地?道:“薛姑娘既邀我见面,不知,可愿听我说两句?”
薛嘉宜缩了一下?,重重点头:“你说吧。”
“我知道,你正是把真心看得宝贵,才不愿意辜负。”季淮苦笑了一下?,道:“但对我而言,这岂不是更不公平吗?”
薛嘉宜抿了抿唇:“我不明白。”
季淮一贯是温润和气的模样,今日却展现出?了一点微妙的攻击性,“旁的小?郎君都有机会,只?因他们对你无意?我反倒是因为这一点真意,倒连这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见她怔住,秀气的眉也?一点点皱了起来,大?概真的是在思考,季淮笑了一下?,趁势道: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一个?好?机会,我该向你郑重地?、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姓季,家中行二,尚有……”
未至晌午,客人不多也?不少,窸窣的人声刚够盖过两人的交谈。
而茶肆对过的客栈二楼,一身玄青直缀的矜贵郎君正安静地?坐在角落。
他低着眼睑,只?专注盘玩着手里一条褪了色的彩绳,似乎并未将?视线,投去其他地?方。
仿佛也?并没有看见另一边,两人相谈甚欢,她连耳尖都羞红了。
第63章
茶肆里的二人, 没有察觉到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
季淮的语气实在太诚恳,诚恳到薛嘉宜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第二次。
她抿了下唇,踟蹰了一会儿?, 还是道:“……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
“但我当下已经做了选择。”季淮只笑:“其?实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因为我的所谓‘真意’也只有三分?, 不?用担心无法给?我十分?的回馈。”
大概是担心听到第三次拒绝, 他没留气口, 接连又道:“这些话?, 只是想说明我自己的心意, 并没有要求你?如何?的意思?。不?过冠冕堂皇的话?以外, 我定?然还是希望,你?可以考虑考虑。”
薛嘉宜不?知该怎么回答,低着脑袋点了点头。
她显然没了谈兴,季淮也不?勉强,轻巧地转过话?题,说了些不?咸不?淡的闲篇。
对于他而言,眼下是一个还算游刃有余的场合, 但对于薛嘉宜而言,显然不?是。
两人没有聊太久,未几,季淮便问道:“时辰尚早, 想去?其?他地方走走吗?”
薛嘉宜把手重新放在了一旁的帷帽上,微微颔首, 却没动作。
季淮会意, 主动先起身道:“我还有些琐碎事宜要处理,薛姑娘想要去?哪儿??如若顺路,可以送你?一程。”
他主动退了一步, 免了她又要再拒绝。薛嘉宜能感受到他的好意,起身道:“多谢季公子,不?过不?用劳烦了,我想随意走走。”
临走前,她攥着手心,最?后与他郑重地道:“今天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
……
茶肆外,天依旧晴得稳稳的。
和?暖的日光洒在身上,照得薛嘉宜的意识颇有些抽离。
从谈及婚嫁之事起,她就一直能感受到,自己心下那?有如死水微澜的状态。
她站定?在檐外,稍微缓过来一些后,正?要离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记有些熟悉的声音。
“薛姑娘。”
薛嘉宜身形微僵,一时没有转身。
她听出来了,这是谢云朔身边那?个姓经的侍卫。
“我们殿下请您,移步小叙——”
……
薛嘉宜没生出什么抗拒,麻木地叫经荣领去?了二楼的雅间。
不?大不?小的屋室内,窗牖大开。谢云朔并未抬眸,只朝她淡淡道:“坐。”
薛嘉宜咬着唇,朝他一礼,道:“殿下可有要事?”
尽管她告诉自己,不?要心虚,她没什么好心虚的,真的到了他面前,却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局促。
见她不?动,谢云朔持杯的手微微一顿,笑意轻敛。
他抬起比曜石还要深沉几分?的瞳眸,看向她,道:“可以与旁人见面,与我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吗?”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透出几分?淡淡的威压,薛嘉宜没来由地心头一酸,低下脑袋,在他对过而坐。
“只是不?想耽误殿下的时间。”她一面说,一面垂下眼帘。
气氛微妙,她想做点什么来缓解,伸手要去?碰面前的杯盏,却发现座位前摆着的这副茶具,大抵是动过的,手又是一缩。
谢云朔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极轻地笑了一声。
“怎么,以为今日是我太清闲,在此地蹲守你??”他叫了侍人来,重新换了一副新的茶具,又道:“不?过是刚好与人在此谈话?恰巧看到你?,才叫你?来打个招呼。”
薛嘉宜不?知该如何?回这句话?,只抠了抠膝上的衣料,低低“哦”了一声,道:“是我失礼,不?知殿下在此。”
她这闷声不?响的样子,叫谢云朔的心气愈发不?顺。
他忽然也没了说那?些敷衍套话?的兴趣,直看着她,问道:“你?选好了?”
薛嘉宜默然,好一会儿?才道:“没有。不?过快了。”
他的语气,分?明是什么都知道,她没什么好瞒的。
谢云朔勾了勾唇,似笑非笑:“这么快就要定?下婚事,是为了防备我吗?”
薛嘉宜垂下眼:“……不?是。”
她若要依薛永年所言,把婚期定?在六月结束前,满打满算也不?剩多少时间准备,得早做决定?。
沉默有如灰雾肆意蔓延,谢云朔把目光移开,看向窗外,缓缓呼出了堵在胸腔的那?口气。
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信不?过我。”
他的语气缥缈,仿佛知道了什么,又仿佛只是喟叹。
薛嘉宜的眼睫蓦地一颤,她抬眸看向他,嘴唇下意识张了一下。
然而很快,她却又垂下了眼睫,轻声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谢云朔没有回答。
他为自己斟了杯酽茶,啜了一口,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