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是很不会掩饰自己,尤其是在他面前。谢云朔立时便意识到不对,沉下?脸问她,她这才老实交代。
“你不是……被人刺杀吗?”她眼神闪躲:“万一幕后之人还?不死心,想下?手毒害你……”
如果她真的能给他挡一次,也算公平。
谢云朔被气笑了,捉了她的指尖过来?,拿她自己之前准备的竹条,往她手心里敲了三下?。
冒雨爬墙来?找他的那一晚,她真的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背了一束竹条来?。
细白?的掌心里立马就起了一条棱子——这三下?抽得又狠又重,还?都落在一处。薛嘉宜疼得眼泪一下?就钻出来?了,却强忍着没缩手,也没吭声。
还?是谢云朔先把她的手和那打她的竹条一起抛开?了,方?才盯着她道:“所以说,你是觉得有人会给我下?毒,还?要上赶着要抢在我前头?”
“也不至于……”她嗫嚅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听?了这个答复,谢云朔怒意更甚。
“你考虑得倒是比我‘周全’。”不受控制的言辞从他嘴里说了出来?:“看来?是因为自己做过,所以格外?杯弓蛇影。”
闻言,薛嘉宜瞳孔放大,所有心虚抑或惊愕的表情,全都定格在了这一瞬。
最近朝夕相处的日子太宁和,以至于……她也刻意忽视了很多东西。
好疼。她低下?头,小小地抽了口?气,攥拢了手心。
“也许吧。”
她竟还?低低地应了。
话一出口?,谢云朔自己也有些?后悔——后悔的不只是拿话伤她,还?后悔戳破了自己苦心维持的、自欺欺人的局面。
然而他已经说了。
谢云朔问了下?去:“为什么不和我解释?”
薛嘉宜咬着唇,反问他:“解释什么?”
“和我解释,说你没想真的害死我。”谢云朔闭了闭眼,道:“说你知道,薛永年给你的药只会致人昏厥,再告诉我,你调配了驱散减弱药性的解药。”
她久久未答,谢云朔抬眼看过去,便见她侧着脸,梗着脖子,眼底是许久未现的清倔。
“错了就是错了。”她长睫轻颤,“都是一刀下?去,是深是浅有什么区别?”
谢云朔竟然失笑,只是笑里的意味,大概连他自己都捉摸不清。
“你不必担心。”他道:“来?刺杀我的人你也认识,是治水那次,遇到的山匪头目的妹妹、何翠。”
先前没有告诉她,怕她因此困扰、内疚,却没想到她还?是多想。
“她如今已被下?狱,掀不起什么风浪。”
薛嘉宜微微一怔,还?来?不及问点什么,就听?得他继续道:“手给我。”
她抿了抿唇,把手递给他。
指稍很快叫他捏住了,虽然没打算躲,但?她还?是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谢云朔当然没打算再打她。
事实上,看着她手心里肿起的红棱,他心下?已经有了悔意。
竹条破空的声音没有传来?,发烫发紧的掌心里,只落下?了一记温暖的触摸,薛嘉宜飘走了的魂又飘了回来?,她睁开?眼,愣愣地看着他。
“哥……”
谢云朔没有抬眼,只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轻轻地,按揉着红痕附近还?没肿起的地方?,按理说不可能比刚才挨打时还?痛,薛嘉宜却瞄他一眼,抽抽搭搭地开?始喊疼了。
“好痛……”她幅度很小地朝他挪了挪:“好痛。”
谢云朔当然知道这是在撒娇,但?只看了她一眼,便淡淡道:“再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有你疼的时候。”
薛嘉宜低低地哦了一声,没有再和他嘴硬。
这一出到底是捅破了之前那仿若无事的氛围,谁都没说话了。
谢云朔给她揉着手心,良久,久到他自己的指腹也热了起来?,方?才开?口?。
“有一件事,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他平静地道:“当年,为母亲接生的那个产婆,我已经派人找到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不想遗漏她哪怕一分一毫的表情。
“要不要顺下?去查清楚……不如,你来?决定。”
第80章
在回?答他的问题之前, 薛嘉宜先去见了何翠一面。
谢云朔起先并?不同意,反问她:“你又滥好心了?”
薛嘉宜猜到了他会这样想,捏着他的袖角, 认真?地道:“当然不是——哥。她伤害的是你,我有什么立场原谅她?”
“我只是想弄清楚, 她为什么会这样做。万一真?是有人暗地里?指使, 兴许我能问出来?点什么呢?”
她担心还有人潜藏在暗处, 图谋不轨。有个头绪, 总好处理?一些。
谢云朔沉默片刻, 最后道:“刑部牢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若真?想见她, 我命人把人提来?。”
于是,薛嘉宜是在王府的客厢里?,重新?再?见到何翠的。
即使谢云朔没有授意刻意磋磨,该有的讯问也少不了,何况何翠犯下的是刺杀皇亲这样的重罪。
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整个人从头到脚,仿若枯草一般, 没有一点精气神。
薛嘉宜对于观看旁人的窘状毫无兴趣,看到认识的人变成这样,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何翠恐怕也不想见到她。被?押跪在地后,她神色还算平静, 拳头却不自觉攥到发青发白。
“我不明?白……”薛嘉宜径直开口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何翠未答,她轻蹙起眉, 继续道:“诚然, 景王是奉皇命治水,平定捉拿了你们兄妹二人,可这个位置不是他, 也会有别人。”
“而我想,你也不会毫无所觉,为什么你兄长的旧友,能那么顺利地从码头救走身为钦犯的你。”
虽然谢云朔从未和她说过,但薛嘉宜大概能猜到,他是放了水的。
何家兄妹确实是被?逼上梁山,何翠也确实有理?由憎恶这世间,可最值得她憎恶、以至于拼上性命去刺杀的,绝不该是谢云朔才是。
听到兄长二字后,何翠方?才缓缓抬起了头。她槁木一般的面容上,那双混沌的眼睛里?,忽然就有了愠色。
“你是不是想指责我,我是在恩将?仇报?”她声音沙哑,渐渐激动,“他放过我,不过是以此和我哥做交易,骗他手里?的罪证,要他去做那千刀万剐的事情!”
薛嘉宜的眉心依旧紧皱,不过她从何翠断续的话语里?拼凑出了大概的经过。
那一趟的治水之行结束后,临州府的那位知府确实没有落得好下场,积年罪行皆被?查处,被?判了流刑。
薛嘉宜的神色忽而有些难过,她垂下眼,轻声道:“所以你猜,你兄长完成这场交易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会落得这个下场呢?”
何翠一怔,脸上愤怒的神情忽而就凝住了。
“我猜,他应该知道自己会因?此被?皇帝迁怒,并?不是被?谁蒙蔽,一无所知地做出了这个选择。”
薛嘉宜替她回?答了。
又过了一会儿,何翠依旧无言,她方?才继续道:“而且,我猜他的愿望,也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被?利用、做了旁人的刀。”
一个钦犯,背后若无人操持,进京的路引都拿不到。
何翠似是哽住了,她大概是想哭的,但眼眶已经干涸到落不出眼泪。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她说。
“是,这些事情,我甚至今天才知道。”
一室寂静,薛嘉宜的声音显得很重,也很轻。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想告诉你,一个满是烂账的地方?官,还不至于让一位手握实权的亲王,非得和穷途末路的钦犯,达成什么交易,才能扳倒。”
……
薛嘉宜回?到正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晓色低垂、薄暮漫天,她低着脑袋回?来?了。
谢云朔伤好了大半,才在正厅里?公干见了两个属官,见她回?来?,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张口说什么,她便一脑袋扎到了他怀里?。
谢云朔不知她又在耍什么小花招,总之,抱了她一会儿,才把她分开。
“怎么了?”他问:“问出个什么了?”
薛嘉宜的心情很坏,坏到她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她嗯了一声,答道:“是王家。皇后派人骗了她,让她误以为,是你故意害死何山,让他死得那样惨烈。”
皇后的人当然不会把“王”字写在脸上,但是何翠也不是个傻的,几番你来?我往,她也试探出了指使她的人的身份。
薛嘉宜说着,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圆滚滚的、闪着亮光。
谢云朔难以理?解她的反应。
“是皇后做的,又如何?”他屈起指节,碰了一下她颊边垂落的泪珠,奇道:“很值得意外吗,你为什么要难过?”
薛嘉宜吧嗒吧嗒地哭了一会儿,才皱着鼻子,小声道:“算起来?,她是你的祖母啊——是你的亲人。”
谢云朔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怔了怔。
他捏了下她的脸,轻笑道:“天家无情,难道你是第一日晓得?”
薛嘉宜垂下湿漉漉的眼睫,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当然知道。
即便她不知道,在宫里?待了那几年,总也见识过了。
“哥。”她唤着他,央求道:“叫我抱抱你,可以吗?”
谢云朔扬眉:“你问晚了。”
这句听起来?不像是拒绝。于是薛嘉宜当他答应了,闷着头又抱了过去。
“对不起……”她闭着眼,喃喃道:“对不起,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