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刻意放得轻了些,“一革到底,成为白身。”
一阵火从头燃到脚,薛明窈气得差点没站稳,“谢青琅,你欺人太甚!”
“提前告知与你,给你一个保住令兄在卫里职衔的机会,如何算得上欺人太甚。”谢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要挟二字,“况且,薛明窈,你也不想想是谁先欺的谁。”
薛明窈并不心虚,“男子汉大丈夫,跟我一个弱女子计较,你不觉得丢脸吗?”
“不丢脸,”谢濯瞧着她涨红成桃儿似的脸颊,泰然一笑,“我就要跟你计较到底,把账算清楚。”
简直卑鄙无耻,小人行径。
薛明窈觉得当年他骂她的那些话,该原封不动地奉还到他身上才对。
“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阿兄。”她咬牙道。
“去见圣上,说你爱慕于我,渴望同我结亲,就像去岁冬日你和陛下说的那般。”
薛明窈脸又热了,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你休想。”
“那就等着七日之后,令兄再度被降职吧。”谢濯轻飘飘地道。
薛明窈看他半天,忽地挑眉一笑,“阿兄才干平庸,又爱偷懒耍滑,继续待在禁卫里也没甚前途,说不定还会犯下更大的过错。趁着这个机会被贬回家,吃个教训好好反省,也是一件好事。”
谢濯亦微笑以对,“郡主深明大义,不徇私情,谢某佩服,定当让郡主如愿。”
薛明窈拔腿就走。
谢濯目光深深地看她背影,玉蝴蝶飞得远了,腰肢仍一荡一荡的,骨子里掩不住的风流。他一瞬间恨不得把她关在笼子里,让她再也不能向人卖弄风情。
这样想着,倏忽之间,蝴蝶又蹁跹回他眼前了。
“把我小衣还来。”美人作凶狠状。
“什么小衣?”谢濯故作不解。
“就是上次我半夜过来,你趁我睡着偷去的......”薛明窈的解释才出口,就觉自己气势短了一截,忙闭上嘴巴。
“我偷去的?这话可错了,明明是你主动脱下给我的。”
薛明窈没想到他竟不认账,一声娇喝,“我都睡着了,怎么脱给你啊!”
“谁知道。习惯了吧,以前你不最喜欢这么做么,一挨着我,一挨着榻,便迫不及待地脱衣裳。”
然后蹭他,缠他,磨他,在他恼羞成怒的时候还娇笑个不停,拿小衣捂他的眼睛,拿裙带捆他的手......
谢濯心道薛明窈简直对人对己两套标准,她从前非礼他的时候毫无忌惮,而他现在稍微拿出一点她当年的手段对她,她便又装出一副良家妇女不可侵犯的样子,嫌他厌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德行。
薛明窈直觉谢濯又在羞辱她,并且狠辣地拿她无法否认的过去来羞辱她。她想了半天,想不出有力的回击方式,似乎她怎样说,都像是在同他打情骂俏。
也许从她来讨小衣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打情骂俏的范畴。可她又不能不置一词,那岂不是默认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了?
她不能再任他轻贱她。
最后薛明窈用无谓的口吻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可不要混为一谈。算了,你既然这么宝贝我的小衣,就留着吧。反正你碰过,我也不会再穿了。”
“你想多了。”谢濯冷冷道,“我留着做什么,丢给小厮了。”
薛明窈登时变了脸色,“你敢!”
第31章 当初何必招惹他
谢濯余光瞥了瞥她鸦发上震颤的金雀钗, 终是敛了语气,“我敢送,可惜下人不敢收。你不要便好, 早找不着了。”
不必说,薛明窈和谢濯的见面又一次以吃了满肚的气收场。
平静下来后, 她不得不去思考谢濯是否真能革了她阿兄的职。
玉麟卫是禁卫, 人事调动并不全掌控在大将军手里,圣上也会过目。显然这次卫里的大震动,是得了陛下首肯的, 她阿兄怎么说也是德元帝看着长大的小辈, 却没能让天子手下留情,足见天子重用谢濯整顿禁卫的意志之坚。
恐怕薛行泰那可怜巴巴的品秩跌个精光, 天子都不甚在意, 甚至更情愿打发他回府,就此当个吃喝不愁的富贵子弟, 比占着官位当社稷蠹虫强。
薛明窈悲观地想, 谢濯或许真能操控她阿兄的生死。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被褫夺掉官位就已经是一种死亡了。
她阿兄以后该怎么出门呢。
既无封爵, 又无官身, 他甚至见她都要行礼。
不过,谢濯又真的会把事情做这么绝吗?
要挟的核心在于威慑, 悬一把刀在人头上, 刀真掉下来, 就失去了力量,纯粹的损人不利己。
薛明窈从前就拿谢青琅的乡贡资格要挟过他,心中最清楚要挟人是怎么一回事。他当时若没有屈从她,她也不会真的串通州府划去他的考名。
可薛行泰是她嫡亲的阿兄, 她真的能拿他的官途冒险吗?
薛明窈隐隐意识到,哪怕这次她和谢濯刚到底,谢濯一计不成,也会再想他法逼她应婚。
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薛明窈很不情愿地承认,她是被他治住了,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回府面对阿嫂殷殷的目光,她干巴巴地解释,玉麟卫风气太坏,谢濯着意正本清源,惩办阿兄确是出于公心,她也无计可施。
阿嫂没说什么,当着她面咒骂了几句谢濯,尤其说跟这种人即便作了姻亲也沾不上半分光,白给他垫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薛明窈因着郡主的身份,虽是寡妇大归,在家中地位犹不低,她阿嫂平素不在她面前摆嫂嫂架子,也不敢插手她的事,这会儿情绪上头,顾不上了,叱骂一串串不断地吐出来。
薛明窈其实该觉得尴尬,但她倒没有生出这种感觉,而是积了满心的不快。
谢濯虽然混账,但也只能她骂得,怎许旁人说他的不好?
那可是她一眼瞧中使劲手段抢来的人,受她百般诱惑都不会臣服在她石榴裙下的人,从书生做到将军,扶摇而上欺负得她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倘若薛行泰有十分之一谢濯的本事,也不会任由人捏圆搓扁,让妻儿在这儿哭哭啼啼的。
不过等到薛明窈见到阿兄,愧疚就止不住地往外冒了。
薛行泰和她一样爱逞能,酒还没全醒,大着舌头装潇洒,“你以为我稀罕这劳什子郎将啊,穿着锦衣裳给皇帝当仪仗,有个什么意思。上不了战场真刀实枪地和敌人拼,五品还是七品,对我来说都一样,又不靠那点儿俸禄过活!”
“阿兄想得开就行。”薛明窈闷闷地道,“我去骂过谢濯了。”
薛行泰大掌一拍榻几,哈出口酒气,“谁让你去找他了,显得我们吃不起这个亏似的。要我说,你也别嫁他了。我是看错他了,还指望他给我仕途助力,呵,不害死我就算好的!被人扇一巴掌还巴巴地凑上去,忒没骨气,让人看笑话!”
板子挨身上知道痛了,薛家人强烈的自尊心上头,薛行泰终于和薛明窈一样想法,对谢濯退避三舍了。
薛明窈望着兄长红涨的脸,没忍心把谢濯的威胁说出口。
薛行泰其实最好面子,一心想沙场杀敌却多年来在禁卫里头混日子,就是因为祖荫家世在边军中发挥的作用有限,他没有经验,进去得从校尉做起,比底层的大头兵强不了多少,薛二郎君丢不起这个脸。
薛明窈郁郁告辞,离开时见到同样来探兄嫂的薛明妤,妤娘依旧不给她好脸色,招呼不打就进了屋。
两日里薛府一片愁云惨淡,下人们也知郎主降了职,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
绿枝给薛明窈端来一盏樱桃酥酪,把沾着露珠的玉兰花插进瓶里,歪着头说了一句,“郡主,陈翰林的画还一直没送来呢。”
要不是绿枝提起,薛明窈简直忘掉陈良卿这个人了。
这段时间她满脑子谢青琅谢濯的,没留下一点儿地方给别人。这会儿不由怔了一怔,舌尖点着甜滋滋的酪浆,跟着重复了句,“是啊,怎么没送来呢。”
就是画得再慢,也该完工了呀。
不会是等着她主动去要吧,薛明窈旋即笑自己自作多情,恐怕只是陈良卿公务繁忙,把她给忘了,正如她也没想起来他来一样。
不过终日思虑的事也依然没结果,薛明窈想不出法子来,也下不了决心。
但她不能再龟缩在屋宅里,因为,赵盈要过生辰了。
颐安公主早几个月就定好这次生辰大办,薛明窈作为她的表姐兼密友,没有不去的理由,薛行泰则因为受了打击不愿出现在人前,留在家里邀了同样遭遇的禁卫同僚们来同喝闷酒,最后薛家两姊妹一人一辆马车,去了紧邻陈府的公主宅。
薛明窈特意去得早些,趁宾客还没来,和赵盈关起门说了会儿话。
“窈窈,你见瘦了呀!”一见她,赵盈就笑着道。
“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这还能瘦,真是奇了。”薛明窈帮华服隆妆的赵盈调整着珠钗,也笑嘻嘻的。
没说上两句,赵盈就问她谢濯求娶的传言是不是真的,薛明窈肯定后,赵盈不见惊讶,只叹道:“当日我和驸马撮合他和泽兰,岂知他心思在你身上。”
薛明窈投给她一个近似于哭的笑容。
赵盈了然,“你不想嫁他吧?还是喜欢不来将军?”
薛明窈大力点头,“我喜欢俊俏书生,况且他一边求娶我,一边削了阿兄的职,叫人怎么受得了。”
她决定先不告诉赵盈她和谢濯的过往。
看上的俊俏书生不睬她,非要她用强才就范,最后还一拍两散,这事说来实在难堪,因此她打从一开始和赵盈说的就是她在西川和书生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现下也不好改口了。
她薛明窈就是这么敢做不敢认。
赵盈对谢濯整治玉麟卫亦有耳闻,看法却不同,“他惩处了不少人,若独独放过表兄,那太扎眼,会引来麻烦的。谢将军是极佳的夫婿之选,你应该再考虑考虑。”
“话是这么讲,可我就是接受不了嘛。”薛明窈有苦难言。
“你呀,还是那么任性。”赵盈笑着叹了口气。
“今日你生辰,怎么还为我发起愁来了,快别说这些扫兴的了。”薛明窈笑着转移了话题,拿出礼来给她。
正说着话,听得珠帘一动,丫鬟快语报道:“驸马来了!”
陈良正穿着一身簇新袍子,板板正正地走来,薛明窈看见便笑,“驸马今日怪俊的,盈娘生辰,你也特意打扮了呀,瞧这袍色和盈娘的裙可是相衬。”
赵盈轻打了她手一下,驸马礼义之人,不能这么逗的。只她的目光也在陈良正的紫棠色袍与自己的丁香裙上打了个转,颜色一深一浅,是很相配。
陈良正颔首,“郡主说笑了。”
“我可没在说笑。”薛明窈指指桌案上一遵胖乎乎的白玉童子,“驸马,这是我送来的礼,你瞧着如何?放哪儿比较好?”
赵盈面皮有些热,窈娘深知她与陈良正近日在忙活什么,送来个玉娃娃添喜帮忙,不免叫人发赧。
陈良正仔细瞧了几眼,忍俊不禁,“郡主有心了,这玉雕模样甚是憨态可掬,适合放在床头——”
话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
赵盈这下脸彻底红了,那娃娃躺卧着,支着脑袋浑似看戏一般的姿态,放床头这是要它看什么!
薛明窈看着两人脸上的不自在,终于大发善心地不再逗人,微笑道:“你们喜欢就好。”
陈良正也没再说什么,转身打帘走了。
“他进来做什么的?”薛明窈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