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另也不再瞒着赵盈,将谢濯是她西川旧情人的事告诉了她,央她保密,不要透露出去。
赵盈惊讶了好一会儿,问她:“你们再续前缘,岂不甚好,怎么你之前还不愿嫁。”
“我之前和你说了嘛,我喜欢书生,不喜欢将军。”薛明窈认真回她。
“书生,将军,不都是他吗,同一个人,又没有变。”
薛明窈摇头,“变了太多太多了,他但凡还是当时那个人,就算戴着面具我也能认出来。”
身形、嗓音、性情,谢濯和谢青琅简直两模两样,要说没怎么变的,还属他那一惯和她呛声的糟糕态度。
薛明窈自承对谢濯有感觉,但那应当源自她几年来对谢青琅的念念不忘,如今他成了这样一个人,薛明窈觉得她很难再去喜欢他。
或许婚后与他相处一阵,便会将这份余情彻底耗光。
赵盈心里还有诸多疑惑,但看薛明窈难以启齿的样子,便没有再追问。
薛明窈低声道:“盈娘,你嫁给驸马后,不是服用了一阵避孕的方子吗,我想向你讨要这个方子。”
赵盈一怔,“你都这个年纪了,还要避孕?”
高门女子有的十五六岁出嫁,怕年纪太小生育损伤身体,或有迟几年与夫君圆房,或有想法子避孕的。但薛明窈与她今年都过了二十五岁生辰,女子在这个年纪,通常膝下早就不止一个孩子了。
“我不想给他生孩子。”
如果她和谢濯最后相看两厌,甚至他真的休了她,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只会无时无刻提醒她这段痛苦的存在。她怎么能受得了?
看赵盈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薛明窈笑道:“而且会变老,会变丑,我还想再美上几年呢!”
“好吧。”赵盈无奈笑笑,“我叫人给你抄份方子。”
“不过,这药你还是谨慎用,虽然太医说对身体无碍,可我停药快半年,一直未见喜信,我担心是这药的问题。”赵盈蹙着眉叮嘱她。
薛明窈眨巴眼睛看她,“才半年,你就那么急啦。”
赵盈扁扁嘴巴,“半年,也很久了。”
“也可能是你们周公之礼行得少呢,”薛明窈笑道,“驸马是正经人,恐怕不贪多。”
赵盈脸红了。
驸马是正经人不假,但许是和她一样求子心切,本不怎么贪的,最近也贪了。
她都有些吃不消......
赵盈轻咳一声,把话题转移走,“窈窈,你说在西川和谢将军好了一年多,那时你又怎么避的孕?”
薛明窈那时是寡妇,当然不能有身孕的。
“就,尽量不弄进去嘛。”薛明窈也有点赧。
实在不算个靠谱的法子。
“谢将军忍得住?”赵盈微讶。
“他不敢不听我的。”薛明窈笑道。
那时她怕有身子,谢青琅比她还怕,倘若她这种坏女人怀上他的骨肉,他宁肯死了的好。他说这话的时候,下面还和她连着,薛明窈白眼一翻,狠狠咬了他一口。
话虽气人,好在这方面俩人达成一致,谢青琅很小心。
但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少年满脸尴尬如一做错事的孩子,着急忙慌地想法子弄出来,薛明窈想着那些脸红心跳的画面,嘴角忍不住溜出笑意。
笑着笑着成了苦笑。
现在再让他听她的话,可是难了。
......
圣上赐婚,耽搁不得,谢府那边依序推进婚事,次次携雁上门,纳征时给的聘礼堆了一院子,诚意颇足。
薛府人见过世面,眼皮子不浅,但关起门来,脸上也都萦着喜气。
“咱们郡主真是有造化!”
这话薛明窈从不止一个下人口中听见,连薛行泰态度也积极起来,说谢濯显然很重视她,又掰着指头数和谢府联姻的好处,就算惠及不到他身上,有一个侯爷做姐夫,妤娘议亲时也会沾光,将来小郡公长大出仕,也有便利处。
薛明窈哂笑。
谢濯那是在昭显诚意吗,明摆着在炫耀。
他能耐,他有权势,有帝宠,聘礼里不少是御赐之物,随便取出一件,金光灿灿,富贵逼人。
下人们的啧啧声不绝于耳,访客上门第一句必是恭喜郡主再适良人,阿嫂劲头十足地为她张罗凤冠嫁衣,比她头回出嫁时还要用心,唯恐把她打扮得不够美,对不起丰厚的聘礼,配不上如日中天的谢大将军。
薛明窈微妙地感觉到了与谢濯的地位差异,说不出的憋闷。
又过几日,她收到陈府送来的陈良卿的回信。
信上说,他为南下做准备,事务繁忙,无暇与她见面,请她谅解,画作尚未完稿,但在他动身离京之前,定会送来。
寥寥数语,不难读出陈良卿的避嫌之意。
薛明窈一言不发地撕了信,转头在阿嫂的催声里,拿起针线,给华丽的嫁衣走上了最后一针——嫁衣要新嫁娘本人绣最好,富贵人家的女郎不愿劳神,便用一针意思意思。
这一针走上,倏地就到了大婚那日。
出嫁这事,一回生,二回熟。
薛明窈很有经验地在上妆前吃了不少东西垫肚子,随后木偶一般地任丫鬟们忙里忙外地给她妆扮。
她手里翻着一本昨晚阿嫂给她的“压箱底”,都是二嫁了,看这种东西也不脸红。这本比她第一回出嫁时拿到的春宫要丰富厚实许多,薛明窈自觉和谢青琅经验丰富,但发现大半姿势她竟都不识得,翻着翻着,心里也痒了。只是想到要和谢濯,又觉有些别扭。于是翻上不再看。
满屋嘈杂不休,薛府今日热闹极了,祖宅那边来了好几个堂姐妹,不满十岁的小郡公也被大人带了来。
都是二婚了,薛明窈想,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旋即意识到这也是为了给谢濯面子。谢大将军娶妻,娘家要是人少冷清,太不好看。
某种程度上,她也算高嫁了。
那些个未出阁的堂姐妹与她说话时无不带着艳羡,笑着去摸她的手,要讨她的好福气,薛明窈心中哂笑,但慨然让摸,把郡主高嫁的矜傲摆了出来。
这桩婚内里让她不齿,但在外人面前,她还是情愿装一装的。
吉时一到,她戴着满头的珠翠,蒙着盖头,执着团扇,步态纤纤地走了出去。
满府的人,满廊的脚,满院的目光。
薛明窈平和到近似麻木地穿过人群,走到府门口。盖头下,骤然瞥见站在庭院那头的谢濯,影影绰绰的一截红影,无端与她想象得一模一样。
她要嫁给谢青琅了。
她竟然要嫁给谢青琅了!
薛明窈心猛地一跳,手掌被汗浸湿了。
第38章 “直接脱衣裳吧。”……
谢濯经历过许多大场面, 可到了亲迎之日,仍是前所未有地紧张。
头天夜里失了眠,过三更天才睡着, 五更不到便睁开了眼,望着窗外天空吐出青白, 寂静的谢府一点点生发躁动。
他家中没有女眷, 请了麾下副将的夫人前来操办婚事,妇人经验丰富,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他只需听从。
婚仪冗长繁琐, 妇人飞快交代给他接亲的注意事项,有些地方他不甚解, 细问了一句, 她笑道:“将军放宽心,别的新郎倌怎做, 您就怎做便是了。”
谢濯应了声好。
无人知他少时随父漂泊, 从戎后久在军中,长这么大以来竟是从未见过人成婚。
骑着红鬃马行在钟京的大街上, 谢濯还在琢磨到薛府后他该怎样, 但两家的距离给不了他太多时间思考,震天响的乐声里, 他下了马, 由人簇拥着迈过薛府门槛。
见到薛明窈的那刻, 周遭一霎安静。那么多人,谢濯只看得到她。
她立在庭院的那头,蒙着红巾子,曳地的缕金嫁衣熠熠耀目。跋扈的美人短暂地收起了她的利爪, 乖顺地藏身在雍容盛服里,静静等他。
谢濯喉咙有些发紧。
往事在眼前飞速闪过,第一次在雪地里的相遇,飞驰的骏马,大红的斗篷,迎风作响的金铃。她来书院找他,盈盈笑语,裙裾飘扬,一众学子看得呆了。锦帐中红烛昏昏,她在他身上宽衣解带,原来女子可以美成这样,他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放,因为哪里都是她。
当年的谢青琅若知晓多年后他会娶她,一定认为自己疯了。
谢濯确实觉得自己疯了很久,从沽酒打马赴甘凉开始,他就不是从前的他了。那之后,他的每一份情绪,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与薛明窈有关。
眼下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做?
要走过去,牵起她,送到车上吗?
牵她是牵红绸子,还是牵她的手?
没等谢濯想好,便看到薛明窈步履款款地朝他走来,经过他身边,停也未停,径直由人扶着上了车舆。
哦,她第二回出嫁,很熟了。谢濯闷闷地想。
周遭又喧闹起来。
一群人出了门,街上围观的百姓更多了,和他从南疆班师回朝时的人一样多。
谢濯翻身上马,跟着开道的人,破开人流驶回谢府。
两府间短短的几里路,好似变得长了,怎么也走不完。
进了家门,又有铺了红绣毯的一段长路等着他,他和她缓缓并行,需走到尽头搭起的青庐帐里交拜为夫妻。
算一算,距离他第一次见到她,已有七年半了。
这条路委实漫长,漫长到中途好几次,他就要支撑不住。
西北的风最是冷酷,刮在身上如刀剐,剐坏了他的喉咙,折断了他的心志。最濒临死亡的那一次,孤军深入大漠,被敌人包了饺子,主帅阵亡,士卒死伤,他和逃出来的同袍迷路失途,困死在沙漠里。
毒辣的日头攫走了他体内的所有水分,嘴唇干裂,腿如铅沉,颓然倒下,向前爬一尺都难。
然后他看到了她。
她坐在他面前,不说话,只是得意地冲他笑,耳上悬的金坠子摇个不停。
便是这一眼,谢濯体内似已凝固的血液沸腾起来。
他还不能死,他要爬起来,爬到更高的位置,把她夺了来,她怎么欺负的他,他就怎么欺负回去,叫她再也不能这样没心没肺地笑。他要她哭,哭出晶莹的泪珠,然后他吻她,吃下她的眼泪。
他渴得要命。
想吃水,想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