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自小就是这样,你总不能叫我跟你吃糠咽菜。”
“怎么就是糠咽菜了,你只需稍微省俭一点——”
“省俭不了!”薛明窈气鼓鼓地盯着他,“谢青琅,你说不短了我吃穿的。而且在西川的时候,我可没在吃穿用度上苛待过你,我穿衣用什么料子,给你做的衣裳也是什么料子,山珍海味,我吃了,你也跟着吃了,还有你用的笔墨纸砚件件都是名品......你要是敢在这方面对我不好,那我就太看不起你了!”
谢濯哑然。
他只想着娶了薛明窈,就可以把人掌控在手里,从没想过会养不起她。诚然他早清楚薛明窈生活奢靡,挥金如土,但和她别的坏毛病相比,这点实在不起眼。
“那你说怎么办。”他问。
“你笨呀,还不想办法让钱生钱!真是的,你攒的钱少也就罢了,连田产和铺子也不置办,清高成这样,真是不脱书生本色......”
薛明窈迭声说着,朱唇开合,秀眉飞扬,发髻上的步摇晃来晃去,碎金映衬着脸上容光极盛。谢濯目不转睛地看着,一瞬间忽地想去亲她。
“我看你这个刘管事也没甚么经验,交给他不一定能办好,不如我叫我手下的管事帮你去置产——喂,你有没有在听?”
“在听。”谢濯回过神来,迎上她不满的目光,“为何说是帮我,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么。”
“你什么态度啊!”薛明窈娇喝,“求我,求我我就帮你。”
“不求。”谢濯淡淡道,“你爱帮不帮,反正我不觉积蓄少,你嫌花不痛快,就花你的嫁妆去吧。”
薛明窈柳眉立竖。
嫁妆是女子出嫁后的安身立命之财,就和御赐宝物一样,束之高阁,轻易不能动用。她决计是不能花嫁妆的!
没奈何,薛明窈不能苦了自己,只好揽下理财的活,重重哼了一声,休了战,叫来绿枝做交代。
谢濯则去了外头,低声问刘管事为何没提过置产的事。
刘管事面露为难,支吾了一会儿道:“将军,时间太匆忙,还未来得及。”
谢濯点头,他回京开府也才半年多。偌大的宅子布置起来已是很费心力了,不好苛求刘管事太多。
“之后账由夫人管理,你也能松快些。”他道。
“那好啊。”刘管事呵呵笑,“夫人带来的帮手多,将军不用愁了。”
谢濯便又问:“她陪嫁来的人有多少?”
“足有二十八人呢!哦,还有四个人不住在府里,那总数就是三十二。将军放心,我新做了出入令牌,也都给他们分好了屋子,以后将军府上就能热闹起来啦。”刘管事喜气洋洋。
他伺候过大户,见识过贵人们数百僮仆出门前呼后拥的情形,来了人丁稀少的谢府,一直不太习惯。
谢将军人是好,可一切从简,不讲排场,无异于锦衣夜行。刘管事心里嘀咕,将军太不懂享受,坐拥豪宅,却不配上香车宝马美婢,这些横竖费不了几个钱。府里冷冷清清的,他管教起下人来都觉得不够劲儿。
好在郡主,声名狼藉但是一等富贵的郡主来了,阖府气象登时一新。
他这样想着,没注意到自家主子凝固的笑容。
一晃到了吃午食的时间,下人端了七八盘菜过来,颜色红红火火的,都是西川菜式,不过谢濯一眼看出,里头大半不是他的厨子做的。
他平时用午食,也仅仅两三盘菜而已。
甚至传菜的人,也不是他熟悉的面孔。
谢濯心中那股微妙的感觉又强烈了一些,尤其他发觉其中一道辣羊肉,味道和他当年在西川的郡主宅里吃到的一模一样。
薛明窈上午劳了神,这会儿胃口很好,挨个光顾桌上菜,吃得津津有味。谢濯忍住了,没在饭桌上向她发难。
等她放下竹箸,谢濯才道:“薛明窈,你不觉得你陪嫁来的人太多了吗?”
“多吗?”薛明窈优雅地用帕子擦拭嘴角,“勉强够我使唤而已。”
谢濯冷哼一声,“我看就是公主出嫁,也不会带那么多奴仆。”
“你懂个什么。我要去睡午觉,别缠着我了。”薛明窈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
谢濯听到门闩插上的声音。
她防他?那也是他的卧房!
谢濯牙根发痒,她薛明窈是不是没搞清楚形势,真来他府上当祖宗了。还叫他别缠着她,这话明明是以前他常对她说的——现在到底是谁在报复谁?
“郡主下午还要见管事商量买庄子,确实需要休息。”绿枝在旁轻声说道,小心翼翼地,比当年还怯他。
当初屈身在郡主宅,小厮们个个用古怪的眼神看他,丫鬟们则见了他就咯咯笑,很难说哪一样更损他自尊。
绿枝倒是一直对他毕恭毕敬,若他摆了冷脸,她还会明显地瑟缩一下,然后一脸歉意地转达薛明窈的狠话。
“谢郎君,郡主说你若是今晚再不去陪她,不仅今日的晚饭没得吃,明日也仍然要饿肚子。”
自尊再贵,也当不了饭吃,他被迫为五斗米折腰。
想起往事,谢濯眯了眯眼,薛明窈称她没在吃穿上苛待过他的时候,他该反驳她的。
......
薛明窈午觉睡醒,慢慢悠悠从卧房里出来,发现谢濯仍坐在外间,垂首读着一卷书。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嘟囔道。
谢濯是另有书房的。
“懒得动。”谢濯眼睛仍在书上,没有抬头。
薛明窈余光瞥他,他左腿曲起,右腿触地,粗壮的大腿根将袍撑得很开,持着书的手就支在拱起的左膝上,大马金刀,典型将军的坐姿,她父兄还有亡夫也都爱这样坐着。
昔日谢青琅安静读书的清雅仪态荡然无存。
薛明窈收回目光。
她还是少想些过去的好。
她走到正厅,去见绿枝带来的中年汉子王吉。
王吉是她的陪房,从她一婚起就跟着她,为她打理嫁妆私产,十分精于此道。主仆两人商议了一会儿,薛明窈听见声响,抬头一看,谢濯也拿着书过来了,坐在厅中另一头。
王吉恭谨地向谢濯行礼,看到他相貌时,脸上露出纳罕的神色。
谢濯冷脸以对,不发一言。
他见过王吉——在他家宅被薛明窈强占去的时候。
王吉拿着一纸契书,面上挂着和蔼笑容,先亲切地道了声小谢郎君,然后解释宅子如何从他谢家名下到了薛明窈手里。
一团和气地行欺凌之实,怎能不令人生恶。
当时谢青琅将王吉和齐照看做薛明窈门前两条狗,一礼一兵,一热一冷,助她为非作歹。这会儿见到,也不愿给好脸色。
谢濯继续埋头看书。
耳边飘来几次薛明窈气急败坏的声音,隐约听到是何缘故,谢濯唇边逸出笑意,手中书卷,很久没有翻过了。
片刻之后,王吉告辞,再次来向他行礼,谢濯点了点头。
薛明窈噔噔噔地走到他面前。
“如何?”他问。
薛明窈深吸口气,“账上钱太少,置产不合算。”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糟,买间像样的铺子,剩下的钱便捉襟见肘了。
谢濯嗯了声,忽地想通上午刘管事那作难的表情,恐怕是不好意思直说。
“那不如再等等。”他道。
“等不得。”薛明窈一字一顿,“我拿我的嫁妆贴补上了。”
谢濯笑了。
“我拿我的嫁妆,去给你买铺子买庄子!”薛明窈嚷道。
她气也气死了。
何时做过这么窝囊的事,可要是一时半会儿什么都不做,钱光出不进,那也是亏,最后还得亏她头上。
谢濯眉一挑,“多谢。”
薛明窈瞪着他,“有权有势却没钱,你也好意思!做恶人都不做痛快!”
原来在她眼中,他已是恶人了。
“有权有势却没钱,”谢濯微笑,“才能更让你没办法啊,薛明窈。”
“早知道你这么穷,就算你折腾死我阿兄,我也不会答应嫁你。”薛明窈恨恨道。
“你以为你有的选?”谢濯嗤笑。
反正他都是恶人了。
薛明窈气道:“我真后悔我在西川认识你。”
如果她不曾遇见谢青琅,那她该是个多么快活的寡妇啊。大好年华,死了夫君,青春美貌一点都没浪费,可以像从前那样尽情和郎君厮混,找好多好多情郎,腻烦了就换一个,不必在他一棵树上吊死,热脸贴着冷屁股,还担上个强取豪夺的恶名。
更不必这么多年夜夜被往事故梦侵袭,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往前看,撩拨上陈良卿,结果人又诈尸回来了!
旧貌新颜,对她态度恶劣尤甚从前。
从前她尚忍不了,咬牙断了缘分,怎么现在他偏还要纠缠她,困着她,不给她清静!
“你是该后悔。”谢濯冷冷道。
薛明窈再次深吸一口气。
平静,平静,不要再计较往事了,且向前看。
谢濯没等来薛明窈的回击,只看到她又唤了绿枝来,低声吩咐几句。
“你又想做什么?”他问。
薛明窈拿起一只石榴开扒。
“郡主要把府里人都叫来,在她面前过一遍脸。”绿枝替主子答道。
很快刘管事将人鱼贯领进了院子。
下人逐个入内,薛明窈端起女主人的架子,过问姓名和职事,恩威并重,训了话再给赏钱。
谢濯在旁低头看书,心想,薛明窈已经很懂怎么做夫人了,而他还不懂该怎么做夫君,尤其不懂怎么做薛明窈的夫君。
谢府下人少,薛明窈很快见完,又慢吞吞吃起石榴,宛然把谢濯当空气。
谢濯闷声开口,重新提起陪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