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看心情吧。”薛明窈懒洋洋地笑,“看谢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好玩得紧呢!”
第57章 “你赢了。”
绿枝为薛明窈梳着头, 脸上带点欲言又止的意味。
装病一直是主子的拿手好戏,从前闯了祸惹薛将军生气,第二天便头疼脑热, 卧床不起,哎哟叫唤两声, 薛将军就是再大的火, 也发不出来了。
但现在用在谢郎君身上,还是费了大力气装骨伤,主子真是不走寻常路, 艺高人胆大。
薛明窈瞧她神色, “你有何异议?”
绿枝摇头,“就是委屈郡主了, 白白受着不能走路的罪。”
“嗯, 还好白日里能拆下松口气,至于晚上受的罪——”薛明窈眯起眼, 桀桀笑了两声, “我得从谢濯身上捞回来,装要装得值才行。”
绿枝好奇道:“您打算怎么捞啊?”
薛明窈正要开口, 忽地屋门传来笃笃两声, 小丫鬟不等绿枝开口,就启门闯了进来, 上气不接下气, “郡主, 将军回府了,正往这儿过来呢!”
主仆齐齐变色。
绿枝差点掉了手中梳子,“怎么回事,将军平时要下午才回的呀!”
而窗外, 正是天光欲浓未浓,连正午都还渺远的光景。
小丫鬟挠头,“千真万确,将军方才骑马从角门进来了。”
她被绿枝安排了守在角门监看将军回府的重任,也是巧了,早晨目睹谢濯离府后,人坐在附近的廊子里做绣活,日影在指间游弋,一抬眼,瞧见了将军。
薛明窈咬牙,指着拆下不久的那堆“道具”,“快缠上,不能露馅儿!”
......
半盏茶的功夫,谢濯锦袍乌靴,稳声而至。
他手里拿着半块帕子,穿厅进卧房,“你的丫鬟怎么见我如同见了鬼,绣的东西也不要了,拔腿就跑。”
薛明窈坐在榻上,垫着伤脚,忿忿揪着头发,“我见你才是如同见了鬼。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难道今日又休沐?”
谢濯坐下,拈起茶案上一只小金桔,从容吃完才道:“你不良于行,性又乖张,我想你恐怕会可着劲儿折腾一府下人,索性就回来看着你,也叫你少生点事端。”
“可真会体恤下人。”薛明窈双手抱胸,黑眼睛朝他扑扇几下,“我还以为你特意舍了职事,回来照顾我呢!”
谢濯不语,又拿起一枚金桔,放入口中慢慢嚼咽。
一物忽地向他飞来,谢濯头也不抬,伸手一抓,是只木梳子。看准头,是用来打他头的。
薛明窈乌发半绾,理直气壮道:“你不叫我折腾人,那我只能折腾你了。谢大将军,过来给我梳头。”
“......为何不叫绿枝梳?”
“她怕你啊,有你在旁坐镇,她的手艺都发挥不出来。所以你来替她。”
薛明窈以为要费好些口舌才能劝动谢濯,不料他没再说什么,就拿着梳子坐了过来。
绿枝给她梳的家常蝉髻只梳了个半截子,谢濯便将她余下的黑发分股盘绕,绾进髻子。
青丝在男人的掌心里流淌,力道堪称舒适,恍惚间还以为是谢青琅在给她梳发。
谢青琅虽然是个倔脾气,可做起事来,总是温柔的。
谢濯肯做好人的时候,薛明窈不禁要想,到底这是谢青琅的温柔在他身上的延续,还是仅仅偶然一现的回光返照。
但是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她应该当他是亟待驯服的夫君,而非破镜重圆的旧情人。
夫君宽厚的胸膛当然是要利用的,薛明窈拿起案上一枚糕点,微微后仰倚到他怀里,安心用起了早食。
片刻后,谢濯道:“好了。
薛明窈下意识地去摸后脑发髻,又将手放下,“还不拿面镜子给我?我怎么知道你梳得好不好啊。”
等谢濯站起身,她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直接抱我去镜台照吧。”
谢濯不听,依旧拿了面菱花镜给她。
薛明窈于是不肯照,再三要求谢濯抱她,见说不动,干脆把人袖子一扯,双臂攀上他颈,直直往他身上挂。
谢濯怕她有闪失,只能兜起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腿,抱到了镜台前放下。
镜里美人蝉鬓如云,左右各有两股细细的乌发垂到胸前,平添少女之俏皮。薛明窈十七八岁的时候爱这样留发,这两年则习惯披一部分发于肩后。她瞧之又瞧,没说什么,叫谢濯再抱她回去。
她还有早食没吃完。
谢濯这回说什么都不肯了,直接把她的糕点并粥食拿了来。薛明窈不再坚持,目光往首饰匣一落,叫谢濯为她戴耳珰。
谢濯表情淡淡地挑了一副珍珠坠子,为她戴上。
那倒是她最近爱戴的耳饰。
这一番梳妆,谢濯做得无可指摘,都是她多年前调教谢青琅的成果。
她记得她逼他学了很多,但有一样,谢青琅死活不肯。
他不给她画眉。
他讲了东汉张敞画眉的典故,说那是夫妻恩爱的表现,他和她是无媒苟合,不宜为此,这件事,他只会为自己未来的妻做。
谢青琅说此话时表情很严肃,大有烈女坚贞不屈之态。薛明窈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若谢青琅是女子,她可说是把人应当留给夫君的第一次全夺了去,逼得人只能在画眉这种小事上留一寸清白,是怪可怜的。
于是她没强求,只在心底暗暗祈盼谢青琅未来的妻室是个丑八怪,叫画眉成不了美事。
现在不知他愿不愿意画?
应是愿意吧。
但薛明窈没有开这个口,她自己涂了胭脂,描好了眉。
谢濯离开了一会儿,不久后又回来,薛明窈用完早食,很快想好如何继续折腾他,上下唇瓣一碰,叫他送她去听竹馆,她要作画。
“......怎么送?”谢濯些许迟疑。
“当然是把我抱过去啊。”薛明窈笑吟吟地道。
听竹馆在谢府的东南角上,离主院有不短的距离,寻常步行若走得慢些,能足足走上一刻功夫。
她就是在给他找麻烦。
谢濯挑眉,“我若不回府,你恐怕也不会想着去听竹馆吧。”
“可你回来了。”薛明窈悠然道。
“我不是任你使唤的傻子,你还是当我不在府吧。”谢濯说完,打算拔腿走人。
薛明窈忽地扬声一叫,“你不抱我去,我就叫齐照抱我去!”
......又来了。
谢濯算是明白了,她留齐照在府,专为的就是气他。
他沉声和她讲道理,“有我在,哪个丫鬟敢去为你召他,就算他来,我又岂能让他进到这扇门。你别异想天开了,作画又不是非得去听竹馆,叫人拿笔墨过来,你在这里画,不成么?”
“不成。”薛明窈一字一顿,“我今日一定要去听竹馆,你不愿送,那我自己来。”
说罢,她竟单腿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家具蹦了两步。
谢濯惊讶看她,“你想蹦着去?”
“没错。”
妆台离门很近,说话功夫,薛明窈又单腿行了几步,到了门前,把门推开了。
“回来!这么长的路,你逞什么能?”
薛明窈对此的回答是干脆利落地蹦过门槛,到了檐下。外头两个小丫鬟,见主子金鸡独立,摇摇晃晃,忙过来扶。
“都下去,”薛明窈一声喝止,“别靠近我。”
小丫鬟不敢不从,默默退得远了。薛明窈转头对追至门口脸沉如墨的谢濯一笑,“我就逞能了,你又能怎样?”
她松开扶着廊柱的手,看向门前又便又宽的两级台阶,左腿微曲,然后一个用力——
“薛明窈,你站住!”
谢濯满含怒气的吼叫与她沉重的步子同时落地,冲力太强,薛明窈身体前倾,几欲扑倒,接连单脚蹦跶了好几下,旋即上半身被一条有力的臂膀钳住,她堪堪站稳。
“你疯了!”谢濯咬着牙,从牙关里逼出声来,“这可是你的脚,你一点都不在意吗!摔倒了怎么办!”
“我在意啊,但我更想看你在不在意。”
薛明窈歪着头,优游从容地望着他的眼睛,嘴角挂着隐微笑意,好似一顽劣孩童。
谢濯实是拿她没办法了,深吸口气,“好,你也看到了,我在意,可以了吗!”
“不够。”薛明窈笑得愈发甜美,“我要你抱我去听竹馆。”
谢濯绷着脸,“如果我就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蹦着去,摔倒也要去,爬着也要去。就算你把我丢回屋,把我绑起来,只要我脚能动一下,我也要去。”薛明窈认认真真道。
说着还晃了一下自己悬在半空的病脚,像是挑衅。
谢濯沉默地伫立在她面前。他锢着她身子的手微微发抖,深潭似的一双黑眸紧紧看着她,吓人得很,好似里头随时会咕咚跑出来只野兽。
薛明窈毫不畏惧,安静地与他对视,僵着的右脚也松弛地触了地。
好像有几百年那样漫长。
终于,她听到谢濯叹了口气。
他叹得那样轻,如一片落叶掉到地上的声响,又叹得那样重,如一块巨石砸到人心头。
谢濯弓了腰,一手托她背,一手托她腿弯,缓缓将她抱了起来。
薛明窈手搭上他肩,对上他幽然的眸光。
“你赢了。”他道。
第58章 “我薛明窈的夫君,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