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晃动薛明窈的病脚, 谢濯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很慢。
通向听竹馆的路格外漫长,好像永远都走不完。
薛明窈不看前路, 只盯着他英俊的侧脸, 胜利的滋味很甘甜,甜到把她的喉咙都阻塞住了,有股茫然盘桓在心头。
她扬起唇, 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谢濯停了停, 然后重新迈起步子。
“这是奖励,”她道, “我薛明窈的夫君, 就得听我的。”
谢濯脸上浮出自嘲的笑容,丢盔弃甲, 一败涂地, 这就是了。
手下败将,唯有沉默。
上午的听竹馆一派幽静, 窗前的修竹一株株笔直而立, 临风不动,屋内听不见竹声, 只有谢濯卖完力气后略显粗重的气喘。
薛明窈被他放到案前的软席上, 下人送来茶水, 她端来饮了半盏,颇好心地将剩下半盏送到谢濯面前。
谢濯抬头,“做你的夫君,还要喝你喝剩的水?”
薛明窈一笑, 仰头喝下茶盏里的水,拉着谢濯衣襟,不由分说将唇印了上去。
吻过那么多次的唇依旧香甜,连无味的白水经她唇舌渡到他嘴里后,都变得醇美起来。谢濯心里到底有气,抱着她尽情攫取她口中的津液,将这个吻绵延至深。
分开时薛明窈气喘吁吁,仍拽着他领口,“这般给你喝,也不亏你吧。”
谢濯轻嗤了一声,信手拿起一卷画论翻阅,不再与她说话。
薛明窈摊开画纸,提笔迟迟未落,最后转过头看向谢濯。她的目光相当灼热,仿佛能将他手中书卷烧出一个洞。
终于谢濯投来眼神,“又想怎么闹?”
“还是想问问你——”薛明窈放柔了声音,“陈良卿的画,真的不能给我看一眼吗?”
“不能。”谢濯声音冷静,不再有所顾忌,“他的画已被我烧成灰了。”
薛明窈一愣,喃喃道:“你够狠。”
论狠心他岂是她的对手,谢濯沉下头,重回书卷。
薛明窈睨着他,“你现在还作画吗?”
“很少了。”
“为什么?”
“俗务缠身。”谢濯淡淡道。
薛明窈嘲弄地笑,“我看你挺闲的呀。”
说不去卫里就不去,她一假装脚伤,就巴巴地围着她转。都不动画笔了,还拿着本画论装模作样,当她看不出么,半天不翻一页。
或许是在画馆里的缘故,谢濯的坐姿好像也没那么粗鲁了,手捧着书,碧色袍子服帖地垂到脚面,与青绿竹影相映成趣,带着些清雅意味。
“闲着也是闲着,”一个念头猝然升起,薛明窈脱口而出,“要不你为我作幅画吧,你烧了陈良卿的那幅,得赔我一幅。”
谢濯猛地抬头。
话送出去,薛明窈就后悔了。叫谢濯为她作画,有种说不出的不妥。
谢濯欲言又止,终于决定自取其辱一回——都已是败将了,还有什么面子可言。他问:“我从前为你画的那幅,你,如何处理的?”
“我烧了。”薛明窈坦然道。
睹物思人不是她的风格,谢青琅离开后,她把郡主宅里所有他的画作付之一炬,包括他画的她——顾盼神飞宛如仙子,也一并在她的眼泪里寸寸成灰了。
哪想到她不留他任何纪念,却还是随时随地地想起他,一草一木,一云一水,都有他的影子。
更没想到他本人,改头换面地到她身边,叫她不伦不类地作纪念。
谢濯默然,“我手生已久,难画好。”
“那就算了。”薛明窈痛快道,转过头重新伏案,执笔摹起山水来。
谢濯余光看着她的坐姿,双膝弯折,随意地交叠撇在身侧,不是一个利于骨伤恢复的坐姿,奇怪她竟也不觉得疼。
“你把腿伸直。”他道。
薛明窈哦了声,慢吞吞地变了坐姿。
时间缓缓过去,快正午的时候,谢濯放下书,出去了。薛明窈赶忙又把腿摆成原来舒服的姿态,过了一会儿,干脆仰面躺席上,支起腿,翘着脚,懒懒地打量着四壁画作。
这个姿势,这个角度,似曾相识......
薛明窈不禁想起前几日在这里的那场情事,堪称酣畅淋漓的圆房。
心口热了热,看了一眼包成一团的脚,薛明窈叹了口气,她是冲动了。
谢濯不久后带着仆役搬了张小方案过来,摆上午食。薛明窈腿脚不便,两人中午就在这里用饭。
薛明窈低头一看菜肴,就知道谢濯捣了鬼。清粥小菜,外加炖骨头汤,颜色素雅至极。
“骨伤有忌口,你喜食的辛香、炸物都不能吃。”谢濯道。
薛明窈托着下巴,“谢濯,你就这么在意我的脚啊......”
“我不想有个腿有残疾的夫人。”
谢濯说完,拿起竹箸,吃了起来。
薛明窈口味偏重,谢濯也是,他给她搞了一桌清淡,自己也陪着吃,薛明窈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脾气也难发出来了,懒恹恹地动了筷。
她一上午不动,早食也用得晚,当然没什么胃口,挑了几筷菜,用了小半碗米,就算结束。
谢濯看在眼里,“菜不吃就罢了,骨头汤多少喝一点,是补身子的。”
“不想喝。”薛明窈拖着声音,娇滴滴地道,“非要我喝的话,你来喂我。”
谢濯和她对视半晌,什么也没说,埋头吃完挪到她身边,端起碗来,勺子舀着汤往她嘴边送。
她把人调教得这么听话了?
薛明窈心有自得,乖乖地张口吞下。骨汤浓郁,虽嫌味淡,却也觉唇齿生香,里头的炖肉肉质细腻,她就着谢濯的手,满当当喝下一整碗。
汤喝完,人也不知不觉地倚到谢濯怀里去了,眼睛微阖,声音像蛛丝一般,娇娇弱弱,细细缠缠地拷问他,“谢濯,你为什么非要在我面前当坏人呢。”
谢濯揽着她的腰,淡淡道:“我坏,那是因为你坏。”
“哦,现在你愿做好人了,因为我不坏了吗?”薛明窈扭头看他,漆眸里几分慵懒妩媚。
谢濯垂眸看她眼角笑意,薛明窈哪里是不坏,她比从前更任性,更狡诈了。
“不是,因为你现在是个病人。”他道。
“所以你不肯对病人坏?你还挺有原则嘛。”
有原则的谢濯叫人进来,撤走了食案,薛明窈赖在他怀里不肯起,嘟囔道:“谢濯,我该睡午觉了。”
“那我们回去?”
“不要,就在这里睡。”薛明窈看向小榻。
不待她吩咐,谢濯把人抱了上去,平放在榻上。
薛明窈拉着他袖子,“没有枕,没有被......”
“我叫人给你送来。”
“不要。”
“那你待如何?”
薛明窈手滑到他的大腿上,轻轻捏了捏他硬弹的肌肉,“你来做我的枕,我的被。”
午后的日光溶溶地洒在小榻上,年轻的将军坐在小榻一头,手里捧着书,娇美的女郎躺在他双腿上,身上盖着将军的锦袍。
将军手里的书仍是半天翻不了一页。
目光下落,久久停在薛明窈甜美的睡颜上。
何尝不知薛明窈在玩弄他,仗着脚伤肆意对他予求予取。
可耻的是,他快要习惯这种玩弄,甚至享受其中。
阳光渐渐丰灿,在薛明窈洁白的额头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谢濯宽袖拂落,松松地罩住她额。
一室静好。
下午薛明窈醒来,难能安分地坐在案前,认认真真摹完一幅山水。这回没再藏着不让谢濯看,边摹边唤他添墨换水,只是不许他评点,更不许他指教她。
郡主的骄傲显露无疑。
待到晚霞漫天之时,谢濯把薛明窈抱回主院。
晚食时又争执了一场。
看中午那顿饭薛明窈实是不愿吃,谢濯没对晚食做太大调整,只加了一道补身子的汤,另减了几道甜物的分量。饶是如此,薛明窈还是不满意,称谢濯小题大做,存心不让她痛快吃喝。
谢濯不咸不淡地驳回去,未料薛明窈的任性劲儿上来,连药也不肯喝了。
一碗黑漆漆的药汤放在案上,薛明窈推三阻四,迟迟不动。
谢濯觉得匪夷所思,“小孩子都知道受伤喝药,你连小孩子都不如?”
薛明窈自是叫苦不迭。
让医士给开方子,抓药熬药,不过是配合着圆谎,装装样子,她可没打算真喝,怎想谢濯盯得那么紧,她连偷偷倒掉的机会都没有。
说起来他关心在意她到这种程度,还嘴硬个什么劲儿,不然她也不必装断腿捉弄他了!
看谢濯这架势,她讲什么歪理都没用,他怕是恨不得直接给她灌下肚。
好在这方子是用来强身健骨的,对正常人也有益,不会害了她。
薛明窈眼珠飘转,不想咽下这亏,便道:“我怕苦,你陪我喝。”
“......怎么陪?”
“你先喝两口,然后我再喝。嗯,这叫做夫妻同甘共苦。”
谢濯懒得再和她争了,当下舀了两勺送入口中,薛明窈这才不情不愿地将药喝了。
共了苦,薛明窈还是觉得委屈,将谢濯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谢濯无奈,“你又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