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正笑道:“刚才在首饰铺子,一堆珠玉首饰, 你只说要我大嫂看着办。反而喜饼要自己挑,什么道理。”
“凤钗玉镯,大嫂是行家,一眼就知道好坏。衣裳刺绣,没有比得过娇鸾的,我何必另外操一份心, 两眼一闭,任人打扮就是了。”她眨眨眼睛, “可是在济州论吃的,谁也没有我在行。”
“果然是镖局东家的气度。”他竖起大拇指,“各司其职。”
她慢慢咂摸着一块酥皮饼, 一脸满足,“很好。”
又来一块枣泥饼,“也不错。”
她一个一个地试过去,每一样都细嚼慢咽,陈秉正也不催,在旁边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凤君,你倒像是馋猫儿来祭五脏庙的,一点不挑。”
她眨了眨眼睛,“我不挑,所以选了你。你万般挑剔,所以选了我。”
陈秉正愣了一下才无奈地苦笑起来,摇头道:“好厉害的嘴巴,以后说也说不过……”
“你怕了?”
“有那么一点。”他喝了一口茶。
忽然她的眉头拧紧了,嘴里呸呸两声,将他的茶碗抢过去一饮而尽,“怎么又麻又辣,难道是……花椒?”
“也是图喜庆的。”老板赶忙解释。
“诗经有云,椒聊之实,蕃衍盈升。”陈秉正补上一句,“寓意多子多福。”
她的脸忽然有点红,将剩下半只饼撇到一旁。他却伸手过来,将它送入口中,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
她脸上越发火辣辣的,瞪了他一眼,叫他收敛些。他将表情一变,又是一副严肃面孔。
“样样都好,选哪一种呢?”
她撩开门帘,向外招了招手。两只色彩斑斓的鹦鹉顺着缝隙一前一后飞了进来,吱吱喳喳叫了两声,她用两只手各取了些饼皮渣渣,示意叫它们来选。八宝吃完了,将头左摇右摆,显然做不得主。七珍啄着吃了些渣渣,落在她右手上。八宝也跟着站在一处。
“那就龙凤呈祥饼吧。”
“不如做个八宝攒盒,口味多些,龙凤呈祥饼放在中间。”陈秉正笑嘻嘻地说道,“掌柜,准备三千份,记陈府的帐,稍后有人来结。”
“这么多?”她眼睛睁大了。
掌柜喜出望外,连忙道,“喜饼讲究的是宁多不少,这叫喜庆有余。”
陈秉正点头,“依我的没错。”
林凤君瞬间产生了怀疑,她想了想,“既然是大单子,给个折扣。八折?”
掌柜笑道:“小娘子说笑了,我家是老牌生意,样样都是祖先传下来的规矩。成婚乃是人生大事,定要圆圆满满,半分折扣都不能打。我额外送一百盒,算作锦上添花。”
陈秉正听得心花怒放,微笑道,“的确如此。”
他扯着她的袖子走出门,她嘟囔道:“这掌柜好会说话,我不信别人家来采买,他不给人回佣。骗的就是你这样的富家少爷冤大头。”
“花钱买吉利,我愿意得很。”
“三千份?万一派不出去,难道要喂牛喂鸡。来喜估计勉强,霸天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你不会是想在衙门门口派喜饼吧?谁来打官司送一份。”
“也许我心情好,该打板子的也都轻轻放过了。”
“不能便宜坏人。”她摇头。
“我给你算一算。陈家丫鬟下人几百口,亲族几百口,我手下的衙役小吏上百人。你们镖行的伙计,武馆里的学生,商会的朋友……”他将她的手拉起来,在她手心画圈儿,酥酥麻麻,“过几天我去省城,上下打点,也有个由头。”
一句话戳中了她的心事,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你怎么越来越像贪官了。”
天阴沉沉的,忽然从空中簌簌落下几片雪花,陈秉正撑起伞,将她罩在里头。伞面上沙沙响着。
“你总跟他们一起吃酒,一定不是商量着做好事。”林凤君忧心忡忡,“你学坏了,不走正道。”
“万一我变了呢?”
“我可不做贪官婆娘,被人戳脊梁骨。”她气鼓鼓地说道,“最恨欺负老百姓的官儿。”
“放心,岳父跟你时时教导着,我断然不会变坏。”他笑起来,“还有什么要看的?府衙里的家具我都换过了,样样齐备,只要添些小物件。以后记得,光明正大走门,不用老翻窗户。”
“翻习惯了。”她有点无奈,“那帮衙役们本事实在稀松。”
“你可以教导他们。”
忽然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从对面斜着走了过来,将他俩拦住了。
她看向陈秉正,像是有话要说,却支支吾吾不敢开口。林凤君问道:“有事?”
女子小声说道,“借一步说话可方便?”
陈秉正肃然道:“公事请到衙门。”
女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把伞……我想跟你换一换。”
林凤君这才注意到,她的伞上也画着白蛇与许仙,只是和自己这把伞的场景不同。女子生怕他们拒绝,解释道:“我去听了几十回书,加钱都买不到断桥相会这一把。”
林凤君恍然大悟,笑道:“你也喜欢白蛇传?”
“喜欢,只是法海实在可恨。”她咬牙切齿,“夫妻俩过得好好的,他偏要插一脚。”
林凤君顿时大起知己之意,她将伞递过去,“换。”
女子对她十分感激,谢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摇头道:“无非就是一把伞而已。”
“喜饼也不过是烧饼而已。”她得意地笑,“你还不是花大价钱买,心里还美滋滋的。”
陈秉正无法辩驳,只得看着手里的伞,上面画着白娘子盗仙草的场景,衣袂飘飘,栩栩如生。“这许仙当真没用。”
“谁说非得有用才能让人喜欢,破锅自有破锅盖。”她忽然拍拍脑袋,“我这就补一副画,让绣坊赶制大红色绸伞,他俩拜堂成亲,郎才女貌……”
“洞房花烛,天生一对。”他将伞在手里转了转。
“事不宜迟,我赶紧回家。”林凤君风风火火地掉头就走。
“还没挑完呢,铜镜,帕子……”
“你看着办就是。”她丢下一句,很快地消失在长街尽头。
陈秉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愉悦又浮上来,整个人仿佛都轻飘飘的,像这半空中的雪一样,随风洋洋洒洒。
“帕子……”他从怀中取出那块黄鸭子的帕子,刚一愣神,冷不丁有衙役上前,在他耳边低语:“钦差的船这就到了。”
他点点头,“比我想的略快一些。”
“自从堤坝修成了,运河上今年竟不曾结冰。水路通畅,比陆路少走好多天。”
“叫齐人马,码头汇合。”
“是。”
码头岸边一眼望去全是花花绿绿的官袍,济州上下有品级的官员尽数出动,挤挤挨挨地将栈桥站满了,连带衙役和小吏,足有五六十人。陈秉玉站在外头警戒,带着十几个武官,一身盔甲,器宇轩昂。
众人小声闲聊着,“不知道钦差什么来头。”
“开年出京巡查第一号,定是非同凡响。”
忽然有人指着远处叫道:“来了!”
陈秉正抬眼远眺,透过茫茫的雪雾,河面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艘大船。待走近了一些,果然看见船头打着一面旗子,写着“奉旨出巡”四个大字。
他咳了一声,交头接耳的人们立即噤声,四下鸦雀不闻。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外面一声高叫:“钦差大人,有冤啊!”
这句话石破天惊,众人无不转头去看,只见十几个士子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向栈桥冲过来。
陈秉玉一挥手,几个兵丁立即将他们拦下来。士子们依旧在挣扎,试图找机会突围,“有冤情上诉!”
陈秉玉冷着脸道:“给我叉下去,拖走再说。”
兵丁们得令,立时将他们往外拖。
“我们是有功名的人,求见钦差大人。”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若不让我们见钦差,我们便死在这里!”带头的人约莫二十出头,脸涨得通红。
众人看了看这场面,便齐齐地把眼光投向陈秉正。那只大船已经靠岸,船夫在渡口放锚。
他深吸一口气,摆手道:“将人放开。”
十几个士子脱了困,冲到他眼前一字排开。
“有何冤情,为何不向本官告状?”
带头的人拱了拱手,“陈大人,我们要见钦差。有话不方便对您陈情,还请见谅。”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有人嘀咕道:“有好戏看了。”“当面告状,好大胆子。”
陈秉正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他,主簿喝道:“越级上告,你好大的狗胆,在这里捣乱。”
陈秉正微笑道:“陈某做济州知州,一向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钦差已到,若你有冤情,涉及本官,我亦不回避。”
一个人从船舱出来,身着青色官袍,白鹇补子,立于甲板之上。他年纪很轻,丰神俊朗,却自有一番气派。
陈秉正心中一动,微笑道:“济州知州陈秉正,恭候多时。”
郑越隔着几丈远,看陈秉正秀逸潇洒更胜从前。他想起当年送半死不活的陈秉正出京,眼中禁不住也模糊了,他作揖还礼,“户部江南清吏司员外郎郑越,惊动诸位,在此谢罪。我本是济州人,父老何必多礼。”
众人本以为钦差必定是老成持重的官员,不料郑越如此年轻,且礼貌周到,心中皆是暗暗喝彩。
郑越下得船来,还没开口,那士子首领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在他面前跪倒:“钦差大人,请为济州士子做主啊!”
郑越一惊,随即愕然地望向陈秉正。“陈大人,这是……”
那士子叩下头去,“郑大人,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只盼有朝一日蟾宫折桂。不料竟有人从中作梗,生生断了济州士子的入仕之路啊!”
一众官员脸色都变了。士子们拦钦差告状,只有可能是针对一个人。
他们偷眼向陈秉正看去,他脸色如常,“科举教化,乃是地方官的本分。士育于学,所以我对济州学子,一向大加勉励,又怎会作梗?”
那士子叫道:“今年省城应乡试,济州竟无一人中举。我朝开国迄今二百余年,从未有此等怪事。我们讶异之余,多方问卜,受人指点才明白,眼前这条堤坝,正冲了济州的文脉!”
第133章
郑越和陈秉正对视了一眼, 两人脸上都露出一丝苦笑。陈秉正转身将身后的官员打量了一圈,才淡淡地说道:“不知道李教谕怎么看。”
教谕仓惶地走出来:“是我等无才无德,施教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