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钱一张?”姑娘支支吾吾地说道。
“五百文。”先生打量她的打扮,着实穷得很。
那姑娘将十指搅在一起,很为难的样子,“一定灵吗?”
“姑娘不妨出去打听,我是出了名的准……”
“准个大头鬼。”那姑娘霍然起身,反手将那算命先生的腕子抓住,捏得咔咔作响。他又惊又痛,反手去推,嘴里叫道:“哪里来的野丫头。”
林凤君踏前一步,手上更使了三分力,他哀嚎声声,将那妇人也吓得半死,“这……”
林凤君道:“我娘都去世许多年了。你这招摇撞骗的家伙,满口胡诌。”
算命先生高叫:“无故打人,我要报官!”
林凤君在他耳边小声道:“并肩子,可是风子万儿么?”
那算命先生听了这句黑话,便也哀告道,“姐妹念短。”
林凤君咬着牙道:“你这些察言观色、套话试探的江湖伎俩,与算命毫无干系。”她转脸看着那妇人:“病痛之事,还是寻医问药才是。”
妇人呆呆地点了下头,飞快地跑了。芷兰上前小声道:“《周公解梦》有云,梦火焚屋,主兴旺发达,乃是吉兆。你学艺不精,就敢在此妄言祸福。”
算命先生睁大了眼睛,“这位是……”
“论辈分,是你祖师奶奶。”林凤君松了手,他脸上的汗珠滚落下来,仙风道骨荡然无存。“我只问你,是谁教你说堤坝坏了文脉风水?”
“是……是我信口胡诌……”
“你顶多只卖些鬼画符,这话你想不出来,一定是有人教你。”林凤君抱着胳膊,“你再想想。”
“实在不知道叫什么,筋骨结实,像是卖力气的。”算命先生擦了擦汗,他再也撑不住,猛地一卷地上的八卦图,捎带着拎起龟甲和铜钱,几乎是落荒而逃。
林凤君跟着他追了几步,出了巷子,忽然从侧面传来一声长长的哨响。
她停下了,转身一看,看见陈秉正和郑越两个人,穿着便装,就站在不远处。
林凤君见了郑越,脑子里便轰了一声,她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真巧啊。”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郑越见了她这幅神情,心中一凛。他眼睛落在她裙子上,裙摆处有一根小小的黄色羽毛。
陈秉正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立时明白了,他和郑越都曾经亲眼所见,当日在京城的凶案现场,叶公子的尸身横在床上,血浸透了被褥,墙壁上溅了无数血滴,尸身旁落着几根五彩斑斓的羽毛,一个鸟笼反扣在地上,被踩烂了……
郑越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林镖师,好久不见。”
林凤君拱手,“有一年多了吧。”
“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咱们找个地方……”郑越随手指了下旁边的茶楼,“叙叙旧。”
“我……我还有点事,要回家试衣裳,试鞋。”
陈秉正立时打断了她,“凤君,郑兄好不容易来一趟济州,怎么这么不给面子。”他向她使眼色,不能让郑越跟到家里,“我来做东。”
她将礼貌的笑转为傻笑:“那敢情好。”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你跑太快了我跟不上……”
她睁大了眼睛,芷兰毫无觉察地走了出来,跟在她身后两步远。郑越问道:“这位是……”
“妹子。”林凤君道。
“丫鬟。”陈秉正道。
两个声音落在一处,郑越怀疑地盯着芷兰看了一眼,她穿着朴素,跟林凤君差相仿佛,个子娇小。
陈秉正冷着脸道:“凤君,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尊卑要有序,一个丫鬟,对着主子称你,成何体统。”
林凤君垂下头去:“都是苦出身,我不想端架子。”
“你把奴才抬太高了,小心她骑到你头上。”陈秉正目光如炬,“以后你还要管几十号人,江湖上那套称兄道弟行不通。”
林凤君跺脚道:“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瞧不上我是个跑江湖的是吧?你是这样,你家里人也这样,前呼后拥,好厉害呢。”
芷兰身形瑟缩起来,忽然跪下去,自己左右开弓打了两个耳光,“小姐跟姑爷不要吵了,是奴婢胆大包天……”
郑越上前一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金花。”芷兰抖抖索索地说道。
“金花?”
“多喜庆啊。”林凤君比划着,“招财进宝。”
陈秉正叹了口气,“以后好歹是有诰命的人,我岳父觉得没个陪嫁丫鬟跟着太不像样,所以新买了个人。我本来想着多买两个,她非不舍得。”
“你家里丫鬟本就不少了。”林凤君嘟囔道。她招招手,“金花,起来吧,地上凉。”
芷兰答应了一声,站到林凤君后头。郑越笑道:“林姑娘平实近人,我母亲也是这样,有人伺候就不习惯。”
林凤君点点头:“你娘……”
陈秉正喝道:“叫令堂。”
“令堂是个实在人,从不克扣。”林凤君笑了,“所以郑大人心地特别好,有福气,娶了吉祥如意的好娘子。”
郑越看向林凤君,她眼神无比真诚,全不像作伪。他心中一宽,将猜想放了大半,“多谢。”
他忽然看见了芷兰露在袖子外面的半只手,修长白净,中指指节处有痕迹,是握笔的姿势留下的。
“你这丫鬟识字?”
“可不是。”林凤君赶紧点头,“说是在大户人家干过,所以比别的丫头卖的贵,要一百两银子呢,好不容易才讲到九十两。”
陈秉正忽然笑道:“郑兄若是喜欢,送你就是了。”
郑越摆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个丫鬟,算得了什么。金花,赶紧给郑大人叩头。”
芷兰走上前来,作势要跪,郑越退一步,“不不……”
陈秉正笑起来,“昭华做了新娘子,还将夫君管的这样严,身边放个人都容不下。我下回见了她,定要好好说几句,德容言功,德为第一,妇人妒忌可是犯七出的。”
郑越慌了,“仲南,千万不要。”
林凤君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叫人不能妒忌,难道已经有了外心?你说清楚。”
陈秉正立时不做声了。林凤君虎着脸道:“金花,我们走。”
她大步流星地走开去。芷兰小心翼翼地瞧一瞧她,又看向陈秉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小姐……”
陈秉正看她走远了,才深深叹了口气。
郑越笑道:“弟妹的性子倒是很爽直。”
“毕竟是镖户人家出身。有时候也算温柔,有时候就像倔驴一样,水泼不进。都要成亲了,上个月还闹着一定要去省城走镖送粮食,我拗不过。”
“以后当了夫人,慢慢就好了。”郑越解劝道。
“我也这么想。”
郑越忽然捕捉到一点灵光,“走镖送粮食,到省城?”
“是,几个镖队一起送的。”
郑越眼睛里骤然放出光来,他立在原地想了片刻,“仲南,我恐怕要告辞了。”
“你去哪儿?”
“迟些再告诉你。”
第136章
陈家送来的聘礼都堆在林家二楼的一间厢房里。凤君母亲的牌位前, 满目皆是朱漆描金的木箱和礼盒,一叠叠、一重重,直堆到屋顶, 几乎要溢出门外来。空气里弥漫着锦缎和檀木的混合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薰香。每一件聘礼都细心地系着大红色绸花, 那绸花结得极为精巧,瓣瓣饱满。金银器皿擦得锃亮, 整齐罗列在紫檀木托盘中, 反射着跳跃的灯烛光晕。
正中央摆了一套新娘喜服,上头用金线密密地织出缠枝莲纹,烛火下灿然生光。还有一双软底红缎绣鞋,鞋尖各缀一颗硕大的珍珠。
孩子们排成一队,林凤君将软尺伸开,给宁九娘量身长。“做一身丝棉袍子, 连带夏天的青布衫。”
小姑娘很配合,踮着脚尖:“姐姐, 给我做得大一些,多穿几年。”
林凤君摇头:“九娘,大了不好,总是踢踢踏踏的,练武累赘得很。待大小合适了,颜色就退了, 总没有十全十美的时候。”她将几朵绒花插在小姑娘头上,密密的花瓣将头发全遮住了, 自己也觉得太满了,又拿下来一支。
她笑了笑,望向母亲的牌位, “以前过年才买得起一朵花儿,今日不同了。”
林凤君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着的小小银锭,递给陈秉文,“你的过年花红。”
陈秉文欢喜的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他将银锭在手里摸了又摸,像是世上难得的宝贝,林凤君笑道:“十两银子,你大概瞧不上。”
“瞧得上。”陈秉文将它小心地揣进袖子里,“我拿回去给我娘瞧一瞧。她以前说过,这辈子也不指望我挣到一文钱。”
她暗叹一声,“那你比她的期望好了多少倍,以后都是上坡路了。”
他真诚地望着她。他不留神已经窜了很高,比她高一个头,“师姐,都是你的功劳。”
她忽然有点莫名的窘迫,随即坦然地笑了笑,“以后还是叫二嫂吧。”
他垂下眼睛,将手直直地伸展开。林凤君将软尺在他腰里环了一圈,低着头看刻度。头发刚好蹭着他的下巴,痒痒的,但他一点没有动。
楼梯上咚咚一阵响,她转头笑道:“是宁七来了。”
“哦。”
宁七冲进屋里,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师姐,外头世面不太平,都传说……”他偷眼看陈秉文,“瞎说八道。”
林凤君一手将软尺拍在桌子上,“少废话。”
“听说陈大人前几天得罪了钦差,人家连夜就坐船走了,官儿肯定是当不成了。”
林凤君吐出一口气,“我以为是什么事。过来量尺寸。”
宁七嘟嘟囔囔地说道,“传得可凶。”
“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不当官,你也不用回去要饭。”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做官就跟比武似的,有输有赢,谁也不会一直赢。”
“万一……”
“我会接着做武馆的先生,一个字让你写八百遍。”陈秉正冷峻的声音响起来,身后跟着芷兰。
宁七吐了吐舌头,跟陈秉文前后脚跑下楼去,只听见楼梯咚咚作响。
陈秉正将这屋子环顾了一圈,“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