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汐适时退场,轻轻带上房门。
一阵冷风灌入室内,虞渊转身想去关窗,却被兰皎扯住了袖口:“明月,我做了个梦。”
虞渊回头看着兰皎:“什么梦?”
“梦到我俩都升仙了,游瑶台,御天马,悠哉游哉好不快活。”兰皎面带微笑,声音清亮,“从南天门俯瞰凡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燕云山香火鼎盛,各大仙门交流频繁,你被请进皇家宗庙,民间各地也陆续建起九夷真君的仙殿,朝拜者络绎不绝。我从未做过如此美梦,一激动就醒了。”
虞渊有些无奈:“现实与梦境反差巨大,你很失望吧?”
“不失望啊,美梦给人向前的动力,你离登仙仅一步之遥,我却差着十万八千里。你不要抛下我啊,我会好好努力的。”
兰皎暖场的能力很强,只字不提被伤害的事,反而编造一场美梦来填补两人之间出现的裂隙,这般豁达的包容用心良苦。
虞渊深有所感,缠绕在心间的阴霾遽然散去,主动提起他一直避讳的话题。
“我身有魔印,便是侥幸登仙也是堕仙,你跟着我少不得受罪。”
“我是怕受罪的人吗?”兰皎昂首,自问自答,“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做好了救你出深渊的准备,咳……这么说有些不自量力,但我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就算不能帮你消除魔印,但我至少能给你带来快乐。心态决定精神力,心态好了,禁锢你思想的枷锁会慢慢解开,世界何其精彩,总会有你眷念的东西出现。”
“魔印能解,便不算死穴,解除的方式你不能接受,那我们就消灭魔族,魔族灭了魔印自然会随之消失。我说的对不对?”
“或许吧。源头不在,依靠源头的附属物应该会消亡。”虞渊不太确定,但理论上过得去。
重要问题有了新的解决方式,兰皎很开心,脸颊上自然升起两抹绯色,像雨打后的桃花,柔弱却不失嫣然。
“明月,别崩着脸,给爷……也该笑一笑啦。”兰皎差点口误,幸好更正得快。
兰皎明显看到虞渊的眉尾上挑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就被他轻轻握住。
“哎哎呀,我头突然有点晕。”兰皎身子一软,靠在虞渊身上,熟稔地运用卖惨大法,“我现在的身子极其虚弱,经不起折腾啦。”
虞渊嘴角抽动:“我只是号号你的脉,看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既然怕我伤你,别靠我太近为好。”
“不是,没有,别瞎说。”兰皎撸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臂,“号,随便号,最好把隐藏的病根全部查出来”
虞渊的指腹在兰皎的脉搏上放了一阵后,说:“你身体无大碍,就是多了一根歪脑筋。”
兰皎缩回手,眼珠一转:“明月,你啥时候教我空间凝固术啊?我想学得很,都快成一块心病了。”
“过些时日吧,你现在的身体需要静养。”
兰皎以前巴不得放假,瘫在床上无所事事,现在恨不得学会所有仙术,成为真正的实力派。人啊,果然是要多见世面,才知自己有多微小。
是夜,虞渊守着兰皎入睡后,回静室闭门练功。
虞渊前脚离开,兰皎随后睁眼,确定脚步声远去立刻起身着衣,蹑手蹑脚地来到虞汐的卧房外,正准备敲门,房内传出对话声。
“你捂什么捂?你身上那个地方我没看过?”这是虞汐的声音。
“后背我够不着,请你帮忙擦擦,其他地方我自己来。”陆离说。
虞汐:“我从未伺候过谁,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江湖豪杰,像个小姑娘似的。”
陆离支吾了一阵:“你我关系复杂,我才会如此放不开。”
虞汐笑:“我们是什么关系?怎么个复杂法?”
“就……额……这……我说不好。”
兰皎不好打扰两人的“雅兴”,踮起脚尖刚要离开,房门忽然洞开,虞汐在铜盆里搓着帕子,说:“皎儿,听墙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兰皎微张着嘴,与衣衫凌乱的陆离大眼瞪小眼。
烛光映照在陆离身上,给古铜色的肌肤增添了一抹亮色,却也更加显现出他身上伤口的密集程度。
那场气流的威力竟如此之大,幸好战场是在荒郊野外,若发生在皇城内后果不堪设想。兰皎心想,以后再遇到魔修,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不可冲动伤及无辜。
“兰弟,夜露深重,快进来。”陆离面对兰皎完全不扭捏,也不在乎兰皎盯着自己的身体看。
兰皎进屋,关上房门,解释道:“我想找师叔公说几句话,没想到陆兄也在这里。”
陆离说:“虞门主新得了一种创伤药,据说量少珍贵,效果极好,他便亲自帮我涂抹。虞门主真是菩萨心肠啊。”
虞汐:“……”
兰皎:“……”
兰皎假咳一声道:“陆兄,我知晓你和师叔公的事,不必如此做作。”
陆离脸色有变,极不自然道:“你知道什么事?”
虞汐用力抖了抖拧干的帕子。兰皎作为有眼力见的小机灵鬼,立刻挽回自己言语的失误:“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误会,我也知道你们都很为对方着想,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好,六扇门和皇城司也能一团和气,为天下百姓造福。”
虞汐脸上有了些许笑意:“皎儿所言极是。”
陆离眨了眨眼,也顺着台阶下:“兰弟有心了,我和虞门主已达成和解。你深夜找他有何事?若不方便我旁听,我便先走一步。”
兰皎找来肯定是谈皇叔的事,虞汐对陆离说:“不早了,你先回房歇息,明早我再给你换药。”
“好。”陆离懂分寸,随即告辞。
兰皎坐下,将手肘放在桌子上,撑着额头说:“师叔公,你应该已经知道明月仙魔同体的事了吧?”
“还叫明月?”虞汐放下手帕,倒了两盏茶,一盏递给兰皎,“你该叫师祖。”
兰皎接过茶盏,摇头:“叫明月亲切些,叫师祖会拉远我和他的距离。”
“你对我皇叔有什么非分之想?”虞汐明知故问。
“哪、哪有!师叔公总是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可爱。”
“小可爱?”虞汐哼了哼,“表面小可爱,实则却有虎狼之心吧。你觉得你的伪装术真的瞒过了我皇叔的眼睛?”
“我是迫不得已的啊。”兰皎解释道,“我不知道明月的仙术为何对我没有作用,他隐藏身份在先,我实在不忍揭穿他。”
“我没有半分害明月的心。”怕虞汐不信,兰皎举指发誓。
虞汐按下兰皎的手:“我明白你是善意伪装,皇叔能走出内心的黑暗世界,多亏你相助。但我要明确告诉你,不是你的伪装术高明,而是皇叔对你没有戒心,让他毫无防备信任的人这世上惟你一个。”
兰皎也这样想过,但不确定,现在证实自己的感觉没错,浮上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我也很信任明月,所以才会深夜叨扰师叔公。”
虞汐看着跳跃的烛光,问道:“你的信任从何而来?”
“直觉。”兰皎很坚定,“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相信他绝不是传说中嗜血凶残的魔君。”
“你是被我皇叔的美貌迷了吧,以貌取人你会吃亏。”
兰皎反驳道:“师叔公,我是肤浅的人吗?你也有盛世美颜,我咋没被你迷住呢?”
虞汐噎了一下,拨弄灯花,道:“我是提醒你不要被外在因素迷惑内心,无论仙、魔、人都不止一副面孔,魔族更是一人千面,防不胜防。”
兰皎点头:“我会谨记这点。我来是想问师叔公,明月有没有与你提说魔印的解除方法?”
此话一出,虞汐久久未语。
将解印之法告诉兰皎,皇叔的身体能得到解脱,但内心永无宁日。
不将解印之法告诉兰皎,他俩的内心都永无宁日。虞汐从未遇到如此艰难的选择。
兰皎已经从虞汐的神态上得到了答案,顺势引导:“师叔公,明月说魔印可解,但解除的方法他不能接受,我想听听方式有多艰难复杂,导致他宁可受苦也不消除魔印。”
虞汐守口如瓶:“皇叔不愿告诉你,我怎能泄密?莫要为难师叔公。”
兰皎手扶左胸口,作痛心状:“师叔公,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你敬爱的皇叔受折磨吗?他何罪于天而至此哉?”
虞汐闭目扶额:“皎儿,我何尝不想皇叔早日得到解脱,但解印之法非单方可为,皇叔不配合,便是徒劳。他被仙法道规束缚得紧,奉献二字已深入他的骨髓,断不会为了一己之命让别人为他牺牲。魔印可解,心印不可解啊!”
兰皎还欲劝说,虞汐却挥手打断他:“换个话题,我要说的事比解魔印更为紧急。”
第53章 要抱抱。
兰皎怀揣秘密回到自己的卧房, 站在窗前举头望月。
一片阴云遮住了半拉月光,荷枯花残,夜枭悲鸣, 雨后的泥草味与沉郁的夜色挥之不去,从虞汐房中传出的幽幽古琴声更是给这难眠之夜增添了许多苦涩寂寥的滋味。
一个时辰后,兰皎抱着自己的被褥来到虞渊的房前, 轻轻敲门。
虞渊对洁净特别在意, 早晚都会焚香沐浴, 兰皎敲门时他刚跨进浴桶里。
“明月, 你睡了吗?”兰皎压着嗓子问道。
来的若是别人,虞渊不会应答,但来者是兰皎, 一句“没睡”顺口而出。
“稍等片刻。”虞渊起身着衣。习惯使然, 他不可能衣冠不整地示人,兰皎和他朝夕相处四年多,从未见过他衣服下的身体是何种风光。
兰皎听到水声,鬼使神差般舔了舔手指, 戳破门上的油纸,睁一眼闭一眼地偷窥里面的出浴美人。
然而兰皎没看到什么限制级惊艳画面, 只看到两根放大的手指头呈剪刀状, 虞渊的声音低沉幽悄:“我的手指在向前半寸, 你的眼睛就废了。”
偷窥的眼睛骤然远离, 兰皎顾左右而言他:“今晚的月色真美, 风也温柔, 雨也温柔, 此情此景我想唱个小曲儿。”
“那时年轻的你和你水中的模样, 依然不变的仰望, 漫天迷人的你,谁能走进你心房,采下一朵莲,是那夜的芬芳,还是你的发香~~~哟哟,切克闹~~~煎饼果子来一套。””
长廊上首尾两间卧房的门同时打开,虞渊一身水润湿气,胸前墨发的尖端还坠着水滴,烛光摇曳,眼若繁星,沉醉了夜色。
另一边,虞汐斜靠在门框上,啧道:“这是曲儿啊还是词牌?闻所未闻。前联不错,怎么会突然出现煎饼果子这种市井小吃?”
兰皎瞅瞅大虞美人又瞅瞅小虞美人,果断踏进虞渊的卧房,把虞汐的问题关在门外。
虞汐撇嘴,回房继续抚琴。
兰皎在虞渊不解的眼神中坦然地将手里的被褥铺在床上,然后开始脱靴。
“你作甚?”虞渊一脸困惑。
兰皎蹬掉脚上的靴子,大刺刺地侧躺在虞渊的床上,一手支颐,一手搭在腰侧,眉目如画:“明月,夜深了,该就寝了。”
“…………”虞渊眸色暗沉,撩袍坐在八仙桌旁,端起茶壶倒出凉水,不顾斯文地豪饮了几杯。
“你是否睡觉不老实,撞到头了?”虞渊实难理解兰皎的迷惑行为。
兰皎嘴一扁,泫然欲泣:“我做噩梦了,梦到我被好多穷凶极恶的怪物追,还梦到你打我,骂我,不要我了。嘤嘤~~~明月,你不会抛弃我的哦?”
深夜撒娇为哪般?虞渊嘴角微抽。难道是自己魔性的一面给兰皎留下了心理阴影,他才会做这样的噩梦。
“明月,我受惊了,要抱抱才能压惊。”兰皎举起双手。
……
虞渊手按眉心,想给兰皎安慰又觉得不合礼数。
兰皎过来时就做好了捅破窗户纸的准备,虞渊有心事从不与自己说,不缠着他,他肯定会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