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回应了他。
“母亲!母亲!”
辞穆高兴的呼喊着:“我找到自己的能力了!”
禁地之外,弥漫着终年不散的、带着咸湿水汽的薄雾。一个临时挖出的土坑里蓄满了水,九艉就将自己巨大的身躯蜷缩在这方狭小的水洼中。
这坑是历历看他在外面等得可怜,好心用利爪刨出来的,而水,则是人鱼自己一趟趟从远处引来的。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三天,水坑都快被鱼尾搅成沼泽了,人鱼从来没有这样邋遢过。
三天里,那紧闭的、好像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禁地入口,没有传出任何动静。九艉漂亮的眼中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里,连眼球都熬出了细密的血丝。他那条曾经在海底火山中被熔岩淬炼过的、本该是耀眼夺目的红色鱼尾,此刻浸在浑浊的泥水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尾鳍焦躁地拍打着坑底的烂泥,溅起一串串污浊的水花。
一种源于本能的恐惧,正像冰冷的海水般一寸寸淹没他的心脏。他知道鬼母,也知道鬼族的法则。那位伟大的母亲创造了无数孩子,但她同样冷酷。对于那些“质量”不好的、有瑕疵的造物,她很可能会毫不留情地将其回收,重新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一想到“瑕疵”,九艉的心就揪紧了。他想起了辞穆在遇到他之前的人生,几乎就是一场漫长的灾难。被至亲背叛,身体残缺,心灵更是布满了看不见的伤痕。即便现在断臂重生,可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创痛,是鬼母能看穿的。辞穆的到来,对鬼母来说或许都是个意料之外的变数。
他的人类会不会……被当成一个失败品?
他烦躁地用蹼爪抓挠着湿滑的泥地,喉咙深处溢出低沉而哀切的、类似海豚的悲鸣。他无法想象,那个好不容易被自己用体温捂暖、用亲吻安抚,开始重新相信世界的辞穆,会被他的亲生母亲……像一件无用的垃圾一样,直接吞掉。
不行。
九艉猛地将上半身撑起,酒红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背脊上,水珠顺着他优美而有力的肌肉线条滑落。他死死地盯着那片死寂,眼底的担忧化作了凶狠的、原始的占有欲。如果鬼母真的敢伤害他的辞穆,他就算拼着被碾成齑粉,也要闯进去,把他的爱人抢回来。
不远处,一棵被湿滑苔藓包裹的古树之后,两个身影静静伫立。
历历蹲在地上,脑袋刚好抵着十一哥黎幻那绣着繁复暗纹的法师袍下摆。咸湿的雾气打湿了他柔软的白发,他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一边发出压抑不住的、带着鼻音的抽噎声。他的视线穿过薄雾,狗狗眼望着在那泥坑里痛苦的红色身影上。
“呜呜呜……汪……”一声委屈的、带着小狗般腔调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滚出:“十一哥,你看那条人鱼……他好可怜啊。”
说着,他伸出手,紧紧攥住了黎幻的袍角,用力地摇晃起来,好像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十一哥,你那么厉害,你帮帮他嘛,好不好?人鱼看起来快要碎掉了。”
黎幻垂下眼帘,看着脚边这个泪眼汪汪的弟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历历毛茸茸的头顶上,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好啦,三十,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
他抬眼望向那片死寂的禁地入口,目光深邃,好像能看透那层层叠叠的黑暗。“新来的那位小弟正在接受母亲的传承,这是独属于他的试炼和新生。”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属于大法师的严谨与淡漠:“我怎么帮?进去打断他,还是去催促母亲快点结束?无论哪一种,对他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有些路,只能让小弟自己走。”
等待已经化作粘稠的淤泥,将九艉的每一寸神思都牢牢裹住。他就那样趴在泥沼里,像一条搁浅濒死的巨鱼,连呼吸都带着颓败的气息。多日来的等待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剩下野兽般顽固的执念,支撑着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眸,死死盯住禁地的入口。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沉寂的薄雾。
九艉的身体比他的意识反应更快。那是一种被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本能。他巨大的腰腹猛然发力,整个上半身如弹簧般向侧方拧去,健硕的鱼尾在泥浆中划出一道狂暴的弧线。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凝成实质的、闪着寒光的水箭擦着他的鬓发而过,“噗”地一声钉入他刚才趴伏的地方,激起一捧黑色的烂泥,箭矢的末端还在嗡嗡作响。
那不是普通的水。九艉能嗅到其中蕴含的、高度凝练的魔力。
他猛地抬起头,酒红色的湿发下,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里凶光毕露。
迷雾缓缓向两侧散开,好像为来者拉开了帷幕。一个身影悄然伫立在不远处,身形修长,穿着绣有繁复暗纹的法师袍,纤尘不染,与这片泥泞的沼泽格格不入。
一模一样的轮廓,一模一样的眉眼,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可那双眼睛里没有辞穆的温柔与清澈,反而盛满了戏谑与洞悉一切的轻慢。
“人鱼,”这位在中土世界里排行十一的传奇大法师黎幻开口了,声音优雅得像是在吟诵诗篇,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挑衅:“上次还没有分出胜负,敢不敢再来一战?
他的话音刚落,其身后又一个身影从雾气中走出,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九艉的瞳孔剧烈收缩。
第239章 打架
那是一条鱼尾。一条是几天前在辞穆身上见过的,散发着七彩珠光的白色鱼尾。那光泽如同最顶级的珍珠,在灰暗的天光下流转着梦幻般的色彩。
尾巴的主人却散发着与美丽截然相反的冰冷气息。他的身材比黎幻更高,全身的线条充满了力量感,但从耳后锐利的鳍、手肘处如刀锋般的鳍,以及尾鳍那更具攻击性的形状来看,这绝非人鱼,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具掠夺性的生物。
他也顶着一张酷似辞穆的脸,只是那张脸上毫无情绪,冰冷得像是万年玄冰。当他的视线落在九艉身上时,嘴角向一侧冷冷地撇起,勾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好像在嘲笑世间一切的歪嘴笑容。
“这是十九青逢,”黎幻好像一个热情的引荐人,对九艉介绍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看着很像人鱼吧,但他是鲛人。”
九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肌肉贲张,蹼爪深深地抠进了湿滑的泥土里。
就在他全神戒备之时,黎幻宽大的斗篷下忽然一阵蠕动,一个青色的、长条形的小东西钻了出来。它有着蛇一般柔韧的身体,吻部却尖尖的,更像某种蜥蜴。那小东西亲昵地缠上黎幻的手臂,黎幻伸出修长的手指,安抚地摸了摸它光滑的头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哦,对了,”他看向九艉,好像在展示一件心爱的藏品:“这个就更厉害了。这是应龙阿金,排名第5。”
黎幻脸上的笑意轻盈而又带着几分湿冷的恶意。他将那条名为阿金的应龙重新塞回斗篷下,好像只是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才好整以暇地问道:“那么,打不打?”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枚投入滚油的火星。
回应他的,不是九艉,而是盘在他手臂上的阿金。那青色的小东西猛地探出头,对着九艉的方向发出一声尖利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嘶叫!那声音不属于任何凡间生物,充满了远古洪荒的威压。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冲天而起,在三人头顶的迷雾中,一个庞大到遮天蔽日的虚影缓缓显形。那是一头龙的元神,轮廓峥嵘,双目如血色深渊,仅仅是凝视,就让整片沼泽的空气都为之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乎在同一时刻,鲛人青逢那带着恶意歪斜的嘴角咧得更开了。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捻,周遭的水汽瞬间凝结。无数细碎的、闪着幽蓝光芒的冰晶凭空而生,绕着他的指尖飞舞,如同嗜血的蜂群。森然的寒气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疯狂蔓延,脚下的黑泥发出“咔咔”的脆响,一层惨白的寒霜如毒蛇般迅速爬向九艉,所过之处,生机断绝。
黎幻则只是微微一笑,那绣着繁复暗纹的星袍无风自动,袍内好像藏着一片深邃的夜空。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点星辉自他指尖亮起,随即迅速拉长、塑形,化作一根由纯粹星光构成的法杖。杖首的宝石流光溢彩,强大的魔力波动让空间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
面对这三方截然不同的恐怖威压,九艉眼中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起了滔天的战意。他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短促而高亢的、类似海豚的啸叫,那是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战吼!下一秒,他那被泥浆包裹的巨大身躯猛然发力,腰腹拧转,强健的鱼尾狠狠一拍地面!
“轰——!”
黑色的烂泥冲天而起,如同火山喷发。九艉的身影如同一道血色闪电,从漫天泥雨中爆射而出,肌肉贲张的线条充满了野性的力量与美感,直扑向那份挑衅的源头。
然而,黎幻只是抬起了握着法杖的那只手,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好像在点开一圈水面的涟漪。
“这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他优雅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爆鸣与嘶吼:“去镜湖打。”
话音落下的瞬间,九艉眼前的景象猛然扭曲、折叠。整个世界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成一团,所有的色彩与声音都被抽离,只剩下天旋地转的眩晕。
这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眨眼。
当视野重新清晰时,脚下黏腻的沼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而死寂的湖泊。湖面平滑如镜,不起波澜,倒映着头顶铅灰色的天空,显得诡异而空旷。
传送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九艉的战斗本能已经接管了身体。他人在半空,巨大的鱼尾便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刚刚稳定身形的青逢横扫而去!尾鳍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甚至在镜面般的湖水上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冰冷的杀意扑面而来。青逢那张酷似辞穆的脸上,歪嘴的笑容愈发狰狞。他不闪不避,双手在身前猛然一合!
“铛——!”
一面厚重的冰墙拔地而起,精准地挡在了九艉的鱼尾之前。巨力与坚冰碰撞,发出的却不是碎裂声,而是金铁交鸣般的巨响。冰墙上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而九艉也被巨大的反震之力掀得更高。
战斗,已然开始。
沼泽的震动和那股骤然消失又在远处爆发的恐怖能量,终究没能瞒过迷雾之还里真正的强者。镜湖之畔,浓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露出一片相对清朗的空地。
那是一个由星光编织而成的半球形穹顶,表面流淌着肉眼可见的魔力纹路,好像一片被禁锢的星空。穹顶之内,景象扭曲,光影交错。时而有冰蓝色的寒气炸开,瞬间将大片的湖水凝固成嶙峋的冰山;时而又有血色的残影一闪而过,带起滔天巨浪,将冰山撞得粉碎。虽然大部分声音都被结界隔绝,但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波动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
“我的老天……”历历忍不住张大了嘴:“这、这是安慰吗?”
“稍安勿躁。”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第240章 打架2
油果果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笑眯眯模样,好像眼前毁天灭地的场景不过是场有趣的烟火表演。他伸出手,安抚地揉了揉历历炸毛的后颈,手感极佳。历历舒服得哼唧了一声,但视线依旧死死粘在那片狂暴的战场上,结结巴巴地问:“果果哥,他们……真心在安慰鱼吗?”
油果果那双眯起的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愉悦:“这些好斗的家伙……行了,别看了。”他拍了拍历历的脑袋,悠然道:“至少这几天,至少这几天人鱼都不会在夜里叫得像开水壶一样了,挺好的。”
镜湖方向传来的能量对冲是如此剧烈,以至于连鬼族禁地的深处都泛起了涟漪。
那片由无数同族意识汇聚而成的、温暖粘稠的黑色“海洋”中,辞穆正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归属感里。在这里,没有独立的个体,只有共享的记忆与力量。他能感受到兄弟姐妹们在无数个世界轮回中积累的经验,那些庞杂的知识与技巧如温驯的溪流,缓缓淌过他的灵魂,修补着他曾被撕裂的过往。
远方那股狂暴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气息太过熟悉,蛮横地穿透了层层空间与意识的壁垒,是九艉。
几乎是瞬间,那片包裹着他的黑色“海洋”开始主动退潮,一股柔和却强势的力量将他的意识从共享的洪流中剥离,轻轻地推向了外界。
当辞穆再次睁开眼时,他正盘膝坐在一处幽深洞穴的出口。洞壁上镶嵌着会发出微光的苔藓,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与植物根茎的气息。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身前是迷雾之海那永恒不变的灰白雾气。
他有些怅然若失地抬起手,他轻轻握拳,感受着那份与生俱来、如今终于被完全唤醒的力量在血脉中安然流淌。那种感觉,就像是颠沛流离的孤儿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踏实而温暖。他已经彻底掌握了这份属于鬼族的天赋。
意犹未尽的感觉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己还能在那片意识之海里待上更久,汲取更多。但有一道催促,让他无法再安然沉浸。
他缓缓站起身,银白色的长发如月光般垂落。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那道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的红色瘢痕,曾是他所有痛苦与屈辱的印记,此刻摸上去,触感依旧狰狞。
辞穆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念诵任何咒语,只是将意识沉入自己的身体。那股属于鬼族的力量温顺地听从他的调遣,如活物般精准地包裹住那片丑陋的伤疤。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奇异的、好像冰雪消融般的酥麻感。
在他的感知中,那片顽固的瘢痕组织正在一点点“液化”,被他的力量从皮肤的表层剥离,化作一股极细的暗流。他引导着这股暗流,让它顺着皮肤之下,越过脖颈,滑过胸膛,再沿着腿部的筋络一路向下。
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世界似乎都变得明亮了一些。他走到洞口一的水洼旁,缓缓蹲下身。
水面倒映出的,是一张堪称完美的脸。银发如瀑,红角峥嵘,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温润,却又因那双深邃的眼眸而平添了几分神秘。曾经盘踞在脸上的丑陋痕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皮肤光洁如玉,让他那本就俊美的五官再无几分瑕疵。
他看着水中陌生的自己,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伸手撩开裤腿,那道狰狞的紫色瘢痕,如今正安静地盘踞在他的大腿上,被衣物完美地遮盖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了。
辞穆站起身,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片能量搅动得最为剧烈的浓雾深处。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那狂野霸道的力量中心,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鱼。
他的九艉,似乎正在发脾气。
辞穆甚至不需要去辨认方向,身体的本能就已为他指明了路径。他朝着那能量风暴的中心伸出手。
回应他的是身旁一棵虬结古树上垂落的藤蔓。那藤蔓好像拥有自己的生命,前端忽然分化出无数更细的枝条,如灵蛇般悄无声息地伸展、交错、编织,眨眼间就在他面前形成了一个由活体植物构成的悬空摇篮。
一股柔和的亲近之意传来,辞穆顺从地踏入其中,藤蔓摇篮便平稳地将他托起,以惊人的速度向镜湖方向飞驰而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得他银白色的长发肆意飘扬。身下的迷雾飞速倒退,辞穆惊奇地发现,自己对这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都感到无比亲切。这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似乎整座岛屿都是他身体的延伸。他心念微动,张开双臂,周遭的植物便欢欣鼓舞地向他致意。
前方,那能量对冲产生的强光刺破了灰白的浓雾,有些晃眼。辞穆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立刻便有一片巨大的、边缘带着金色脉络的阔叶从斜下方伸展过来,像一把体贴的伞,恰到好处地为他遮挡住那片刺目的光芒。
“真好用……”他忍不住轻声感叹,心中那份找到归属的踏实感愈发浓厚。
随着距离拉近,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取代了风声。藤蔓摇篮载着他穿过最后一层薄雾,镜湖边的景象豁然开朗。
眼前的场景,比他想象中还要狂暴。
曾经平静如镜的湖面此刻正掀起滔天巨浪,湖边的地面被轰击得坑坑洼洼,焦黑的痕迹与碎裂的冰晶遍布四周。
他的九艉,正悬浮在湖心上空。
酒红色的长发在混乱的气流中狂舞,那双红眸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毁灭欲。他甚至没有动用鱼尾,只是优雅地抬起那双带着蹼爪的手。
辞穆看得分明,九艉的每一次挥手,周围的空气都会出现肉眼可见的扭曲,瞬间压缩成一枚枚无形的、致命的炮弹,朝着岸边的三人攒射而去。那不是什么空气泡,而是足以撕裂一切的绝对力量。